显示屏上记录了他这段时间标出的二十多万颗恒星和星云，其中也有黑洞，它们都是辐射源，将它们补充到全天图中是为了最后再干净利落地摘除，以此推算出身后黑暗背景里的微波辐射分布。
此时，他拿起手机，上面有一条未查看短信，他并未特别留意，点开后，却神经绷紧。
池晚凌回复了——
他差点没拿稳手机，点击的手指有些微颤，屏幕上弹出对话框，回复很简单：“还好，刚从洞窟出来！”
关键不是这段回复，而是句子后面有个微笑的表情，带了点儿红晕。
他继续着对话，“西藏的洞窟吗？”
对方正在输入，然后一段语音飞过来，“是的，我们进去好几个月，在洞窟里建立了第一个基站，然后折回外面的宿营地。手机不能带进去，就放在营地里保管，今天开箱取手机才看到你的短信。想必已经发了很久。”
单青羽不习惯语音，他直接打字回复，“什么洞窟，需要进去那么久？”
等了一会，发来一张图片。图片上显示后面是一排山脉，像巨龙的背脊，顶部布满皑皑白雪，下方是草原，有一道裂缝贯穿其间。
池晚凌补充一段话：“这里是中国西藏与尼泊尔交接处，那条裂缝在国境内，是板块撕裂自然形成的沟壑。但此地几乎都是板块消亡线，喜马拉雅山由印澳板块和欧亚板块碰撞产生，板块不会退行，朝着拉伸撕裂的方向而去。根据地质勘测，地层纹路沿着垂直方向切开，更像是有一股无形却巨大的力量将其掰开。”
单青羽不太理解其中的术语，“所以，它的存在很反常吗？”
“这边的科考队多半是地质学家，主要冲着裂缝的成因而去，但他们第一批进去的人发现了里面有古代文明遗迹，因此考古人员也一并加入探险队。洞下很深，最深点6216米，下面险峰陡壁，而且缺氧。我们不可能一次性抵达底部，必须在里面建立三个基站，依次前行才能确保安全。现在只建了第一个。”
“你要注意安全。”
“放心，这里派过去的地质学家都是男性，且两位还是高级攀岩教练。”
“攀岩！难道你们不是走进去的吗？”
“里面最平的坡面也高达45度，四壁是悬崖，只有一些碎石可能突出一部分，方便踏脚。这就是为何要建立基站的目的，长时间挂在崖壁上会使人崩溃。”
单青羽替她捏把汗，他自小恐高，一想到悬崖下面是无底深渊，便全身瑟缩。
“你几个月在崖壁上挂着，怎么休息！”
她发来一个笑脸，很开心的那种，然后又发来一张图，图中一片漆黑，池晚凌横躺在牙白色的蚕蛹里，床板抓在崖壁上，倒挂着。
她闭着眼，看似睡得安稳，但谁知道那样的夜晚有多难受，又有多少夜梦会将她惊醒。单青羽想起了太空城，不也是旋侧过来的世界吗？区别只是，他在天上没有潜在危险，而池晚凌的在地底下却随时都与死神肩并着肩。
“这——你们怎么可能下得去，那几乎是绝壁——为什么不派机器人进去勘测？”
池晚凌又发了一张图，说：“已经派了蜘蛛和蝙蝠探测器下去过，蜘蛛探测器发现底层的通道非常窄，于是又派了小型蝙蝠探测器进去，结果因为电磁信号切断而无法返回。”
“所以你们就自己亲身历险？”
“别说的那么难似的，我也已经习惯了，上到洞口的瞬间甚至有些不适应平坦的大地。你知道吗？人真的可以在任何环境下生存，无论是宽茫无边的宇宙，还是狭小如缝的崖壁之间。”
池晚凌发了一张自拍，背后是冬日的草原。单青羽看到池晚凌脸上布满还未清理干净的尘土和汗垢，头顶的太阳很热，她眯着眼睛，睫毛上的投影拖得很长。
单青羽多看了几眼，她真是一个朴实的姑娘，头发不再齐肩，剪得更短，像是刚柔并济的野菊花。比起那些乍一眼看去貌美如花的脸蛋，池晚凌的模样似乎更耐人寻味。他端详着，对着照片也不觉羞涩。池晚凌的五官比例不算标准，单独看来却很精致，即便污泥横挂，轻微的转角处也能体现出难以叙述的美感。
单青羽发了个捂嘴含笑的表情，并说：“你该去洗脸了！”
“是啊，这几个月画的‘妆’该卸掉了。”
单青羽心想，她身上散发光芒，像晴早的太阳，即便在那非人的裂缝里，也是一棵奋力生长的嫩芽，不至于被黑暗吞没。
池晚凌有事，暂时离开了，单青羽闲来没事便拿出手机看那张照片，有时候看得入神，便抱着手机睡着，醒来后手机已经停机黑屏。
要知道一幅再好的画面看久了也会审美疲劳，一幅再好的作品，看久了也能挑出毛病。更何况池晚凌的形象只是一张未经处理的普通照片，他看了好几天，终于还是看出了不同的东西。
他认为池晚凌在拍照的瞬间，有假装提起的微笑，在微笑背后恰似隐藏着什么，那种感觉与初次离别时单青羽所观察到的细节很像——在那阳光普照的冻得绯红的脸颊上，有一层暗淡的阴影密布着她的前额。正如射电天文台一样，白天指向太阳，晚上却浸入无底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