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总结了上次的经验教训，拿了些细化的内容来教化，把扇面宇宙膜的影像传递给它们，大尺度球膜结构理解难度更大。但问题又出现了，猿猴把扇面宇宙膜和其上的经纬网看成了一棵树，毕竟它们的日常经验中与树木打交道的机会很多，却没有学会抽象地理解影像中的内容。”
“结果呢？”
“猿猴们把大爆炸从原点爆炸的方向理解为从树上爬到树下的过程，它们不攀树，从此直立行走。”
单青羽不由得想起了神话中那颗通神否木，那些长得像猴子的生物纷纷从倒塌的树上掉落，岂不是人类演化的过程吗？且那棵树的枝干分明也叫“干支”或者“经纬”。潜意识神话中的暗示太晦涩，就连现代人也没能立即看出门道，何况几百万年前的猿猴。
“第三次回航时，我们发现了猿猴的变化，他们因直立行走而获得全然不同的视野，手臂也发展出更敏锐的制造工具的天赋，虽然高等文明的演化史中并非所有物种都需经历制造工具的阶段，但这点无疑是文明诞生的标志。于是我们决定对猿猴的进化进行更进一步的栽培和间接干预。”
“提供技术？”他甩出这样的疑问。
“提供工具和技术性思维。这一次我们的策略又有所改变，不再盲目传送意识影像，也不再传授远高于它们智力理解范围的事物，而是直接对某些实验对象进行思维强化。于是天启者文明在地球上投放了黑色方碑，教授猿猴如何使用工具。”
单青羽哑然无声，只有内心原始的血液流动着，仿佛体内的猿猴穿越千百万年，使用血液在和眼前这位神一般的存在隔空交流。
“然而，更大的问题出现了，猿猴并未仅仅将工具当做生产用具，而是当做了武器。这一点出乎意料。我不禁感慨，当年施的肥的种子居然长出了毒苗。把工具当做武器意味着文明自毁，这是中高等文明在其幼年的时就已想明白的事情，但在野蛮文明身上却屡见不鲜。”
单青羽想起了地球沉沦前人们使用的核武器，又想到后来的反物质差点成为了武器，还有B星的反质量武器，不一而足。
交流者说：“野蛮文明不一定都崇尚武力，例如我培育的天启者文明，它们秉性纯善而天真。”
原来如此，单青羽想起神话中的“天獉兽”，也许就是守护神树的天启者的形象。
接下来，交流者说出一句令他胸口作痛的话：“人类是夹在神与动物之间的物种，有时连动物都不如，动物至少敬重自然，敬爱生命，而人类却选择相互杀戮。”
此话像一把毒箭，刺中单青羽，他以阴谋家的心态看待眼前这位高等文明的使者，难道只是小人之心吗，难道高等文明真的如其所言，是纯善的吗，宇宙的黑暗森林法则可不予许这样的纯善出现。
他继续保持人类自古以来习得的兽性与警惕，避免落入交流者制造的美丽童话中，毕竟恐怖的宇宙大撕裂从来也不是童话世界的背景乐。
交流者缓了缓，继续说：“我们第四次造访地球时，人类文明真正开出了花苞，虽然只是一些拥有简陋技术和思想的低劣物种，但基本框架业已成型。”
“那时是什么时候？”
“约略过去了几百万年，人类纪元的公元前几百年之间。我们经过一轮考察后，感慨于这支文明的进化速度，决定再次‘施肥’，且增加了‘肥料’的养分，看文明是否能在短时间内抵达超光速文明的行列。”
“施了什么肥？”
“我们把宇宙大尺度模型，也就是球膜结构的意识影像传输给你们。也将星耀的影像，星爆与大撕裂的惨状传递下去，甚至还有曲率飞船的技术图纸。”
“这几乎是要倾囊相助的节奏！”单青羽对高等文明的慷慨表现出惊讶。
“几乎是过度施肥吧，我们期望人类能充分吸收其中的养料，直到我们看到了超出预期的结果。”
“怎么了？”
“广播和分享出去的信息并没有促使技术诞生，而是开出了异样的文明花朵！”
“异样的文明花朵？”心头一坠。
“例如宗教信仰、哲学思想、传统习俗、文化艺术等等”
这样的说法刺激着他的五脏六腑，仿佛将他曾经的所有认知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彻底掰转过来。难道说宗教、哲学和艺术是为结出科学硕果而开出的花？有些花的花粉具有迷惑性，有些花蕊带着自古的清香，有些花瓣绚烂夺目，而它们难道终将凋零，并为那颗硕果服务吗？这是何等残酷的结局，美丽甚至异样的花朵，只是昙花一现的存在吗？
交流者说：“人类的智力尚不能承接这些信息，经纬网的树状结构产生了风水学的气脉和龙脉，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切片被描绘成了太极符号加以崇拜，球膜结构成为围龙屋的全包围结构，曲率飞行器则变为半包围围龙屋；小宇宙尺度模型孕育了以修身为主的道教，大逃亡孕育了以救赎和度化为理念的佛教，天启者自身投射的形象则催生了后来的犹太教和基督教。”
“天启者的形象？难道是六足神人的形象？”他心里打着旋子。
“那不是它的足，而是发声器官，是进行意识广播的器官。不过天启者广播的时候有个坏毛病，会无意中将自己的特质植入广播内容，导致接受者的信号出现偏差，再加上接受者是通过各自经验符号来理解信息，则信号偏差难免有出入。它甚至把自己的形象投射出去，它的六条分叉便被犹太教视为六芒星。”
交流者继续说：“而在这次栽培中，有一支极为原始的高山部落达到了我们的预期结果，他们思想淳厚，没有杂念，因而能较为准确地理解天启者的广播内容。虽然他们也把这一切都当做了神启和信仰的源头，甚至为了更好地接收信号，在头顶加盖青铜长冠，走上珠穆朗玛峰。他们依然呈现出低等文明的愚昧，但至少看清楚了星爆和大撕裂的可怕场景，于是在山脚下开凿地洞，藏匿起来。只可惜他们没能掌握足够的技术，以为藏在洞底便能躲过一劫，直至把自己囚困于死胡同中。”
单青羽看到的不是古老文明的没落，而是一朵奇异之花的凋零。
“而就在这各式各样的花朵中，有一朵花终于在我们第五次造访时结出了果实。”
单青羽双眼放光，问：“难道结出的是科学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