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拜谢什么的,还早了点。今年,就这两个月内……”段清晏虚虚扶她起身,接着又喃喃自语,“养了这么多年的花终于也是要开了。”
    。*。*。
    随着一封又一封的密信源源不断地送去安正则府上,他心中得到段蕴的喜悦也慢慢被这些东西磨得消减了不少。
    那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像是早已深深打入朝堂内部一般,偶尔会有一丁点线索传来,为了不错过什么细节,安正则这边通常就会耗费大量精力去查探。
    可紧接着,又会有别的线索显露出来,而之前的那些,莫名其妙线索便断了。
    如此反复多次之后,安正则不得不怀疑,对方这是故意的吧?
    如若果真是故意的,那他们至少已经在朝中安插了细作。
    而且安插得很是成功,因为能往丞相府传送密信的人大多是朝中靠谱大臣手下的亲信。
    每逢深夜,安正则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窗外月光惨白,照得他心中也一天比一天凉。
    越来越感觉到无力,越来越感觉难以控制,不安的感觉愈发严重了起来。他常怀着不祥的预感:段蕴这皇位,兴许真是保不住了。
    那日在清和殿一时纵情之后,安正则不可避免地害羞了。一连着几日,他上朝时都不太敢去看段蕴的表情。
    原来往往觉得早朝时间甚短,自己盯着龙椅上那小人儿只看了一小会便下朝了,如今却觉得早朝时间长到不可思议,一想到段蕴可能就在上首位置看着自己,安正则就觉得芒刺在背,难受极了。
    而段蕴那边似乎也一样,一早上能问三遍“诸位爱卿还有没有事情要奏”,看来她也是盼着早点下朝为好。
    两人就这么共同尴尬着,彼此之间默契地谁也不主动找谁,倒也能算一个心照不宣。
    指望段蕴先主动和他提起什么,想来也是不太可能的。安正则一直盘算着要怎么同段蕴开口,可这事情难于上青天,眼下又有一大堆一大堆的恼人事物压在身上,正面相对这件事于是一拖再拖,拖着拖着就过去了一个月。
    ☆、第105章 所以说,要打仗
    安正则每天数着日历过日子,段蕴日日扳着手指头看日历,时间默默过去了一个月,又默默溜走了十天,纵是再羞赧也抵不过想念,两人不约而同地盘算起要怎样找机会同对方说说话。
    就在这当口上,杜仲在某日早朝之后拦住了安正则。
    他这个太医做得其实很是悠闲,太医署里其他人还需要给王公贵族们服务,杜仲就只伺候段蕴这一个,至于采办药材整理账务之类的杂事,就更不用劳他大驾。杜仲每日除了捣鼓下老旧的医书,其余时间都是在逍遥快活。
    不久之前安正则交代给他一个任务,将当年显祐太子与皇长孙所染顽疾的全部细节回忆一遍,从症状到所用药材一一盘查,再将其同高索国那位王妃的情况详细对比。既然可能是下毒,那究竟是何种毒,又是怎么被人用到太子身上的,必然得弄个明白。
    事情交到他手里的这些时日,一贯吊儿郎当的杜仲难得十分上心,日日废寝忘食钻研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册子,半夜里做梦还能梦见漫天的药材在空中飞舞。
    那配方中一直有一味药,他始终想不出来是什么,一连纠结数日毫无进展,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杜仲前一日里梦见了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一老翁鹤发童颜,提着酒壶坐着羊车,慢慢悠悠地从太医署门前晃过。杜仲想叫住他盘问来者何人,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而那老翁却出人意料地一勒缰绳,稳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
    杜仲凝神一瞧,那老翁手中的缰绳其实并没有套在羊的身上,只是虚虚勾住了车前的横木,不知他是怎样让羊车停下来的。
    来者不是仙便是妖,杜仲自觉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此番灵异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竟也临危不乱,只直勾勾盯着那老翁等着对方同他说话。
    那老翁果然先开口同他搭话,可这话搭得却十分莫名其妙。
    “你找我?”他一发声杜仲就愣住了,这声音怎么听上去如此熟悉?就好似说话之人日日与自己在一起似的。
    老翁笑眯眯地看着他,又道,“愚蠢啊愚蠢,别找了,我就是你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杜仲不知所云正要拦住他再问,那拉车的羊儿却像是突然受惊了一般,长啸一声,撒开四蹄飞快地跑走了。
    车轮没有扬起尘埃,却是平白无故生出好些青烟出来,杜仲揉揉眼定睛朝马车看去,老翁在疾驰的羊车上依旧坐得稳如泰山,不知是否为错觉,杜仲觉得那满头如雪的发丝都没有被风吹动。
    他又定定朝远处看了片刻,那羊车越行越快,不多时竟四轮离地飞上了天。
    杜仲双目圆睁简直看傻,然则顷刻间万物幻灭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入目一片熟悉景物。他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慢慢回过神,原来竟是做了个梦。
    这梦做得诡谲非常,引得他忍不住又细细回味了一番。
    一回味竟还颇有所获,之前疑惑那老翁的声音为何那般熟悉,眼下才恍然大悟:
    觉得熟悉是因为那声音……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啊!
    杜仲试着开口说了句话,刚睡醒的嗓音还有些沙哑,不过自己的声音怎么说也不会认错。
    居然梦到了自己?莫非那老翁就是若干年后的自己?
    他一时间有些混乱,梦里那些话萦绕在他脑海中消散不去。
    “别找了,我就是你啊。”
    杜仲皱着眉苦苦思索也没想不出来他自己为什么要找自己,事实上他最近有找过什么东西吗?
    除了安相交给自己的那事。
    啊……对!
    就是这件事!
    杜仲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那话是何意。
    你找我?
    别找了,我就是你。
    梦中那老翁如是说。
    如此看来,这话的意思其实是说,他找的就是他自己。
    他是谁?他是杜仲啊。
    所以他找的就是杜仲?
    堂堂太医令一大清早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鞋子都没来得及套上便披头散发去翻出医书。
    杜仲!杜仲!
    他怎么就忘了,自己这名字还是一味药呢。
    就差了这关键的一步,卡了他这么多天。
    杜仲翻出一大拨典籍简直欣喜若狂,冠着他名字的这味药色紫而润,味甘微辛,温补益气,平和无害。
    常见且普通,因而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可恰恰他苦寻无果的正是这东西。
    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杜仲这天早上从床上跳下来之后,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口,便随意披了件衣裳就着医书钻研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摸出了些眉目,抬头一瞧窗外日影,差不多也正好是下朝的时候。
    随即匆忙穿戴完备出门,一刻不耽误地去将结果报告给安正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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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光怪陆离的梦境杜仲并没有提,重点全在药方上。
    安正则听完他一席话,面色沉静似乎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你对这推论,可有确信的把握?”
    “基本错不了。”杜仲信誓旦旦,“其实下官一早便是这般猜想的,只是一直以来有一味药琢磨不出,因而迟迟不敢下定论。”
    “现在想出来了?”
    “是。”杜仲上前一步,语气中染有几分急切,“安相,咱们可不能再这么按兵不动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可就不是打草惊蛇的事了,那岂不等同于坐以待毙?”
    安正则沉吟道,“你说得对,本相亦有打算。”
    “三王爷曾着人加害过显祐太子,这事实已经清楚无比了。他不光害了太子殿下,还害死了小皇孙,京郊皇陵祭祀时发生的诸多非常事件,桩桩也与其脱不了干系。”杜仲愤慨地总结一句,“这是分明司马昭之心啊!”
    “嗯……本相知道。”安正则低了下头,似乎是叹了口气,“辛苦你了,这么急跑过来想必还没用早膳吧?”
    嗯?杜仲一愣,“安相怎么知道?”
    “你外袍穿反了。”安正则抬手朝他身上一指,淡淡道,“清尘那边应该常备着点心,这便去用些吧。”
    “啊……是,下官这就去。”杜仲汗颜地往自己身上一瞅,连忙跑出门找地方整理衣服去了。
    安正则站在原地沉思了会,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的想法其实与杜仲是一样的。
    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不少有关段清昌欲图谋反的证据,再加上近日杜仲给他提供的关于下毒的这条线索,基本已有足够的把握将其治罪。
    若是将三王爷昔日那些事情公之于众,就等于同他正面交锋。可对方目前是个什么情况他还没有完全摸清,按理来说段清昌作为藩王,各方实力是不大有可能会超过朝廷的。
    可万一呢?
    对方既然是敢谋反,实力也是有的,万一人家也是在等着一个时机发难呢?
    没有足够的准备,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安正则转念一想,又觉得杜仲方才的话也是十分有道理的。他这么等下去委实不是个办法,自己这边在尝试各种探清对方虚实,而对方那边指不定正在筹谋布局已将起兵逼宫的事情准备妥当。
    再按捺下去真的会演变为坐以待毙么?
    安正则也迷茫了。
    他抬脚出了门,在御花园边上一条小道上散了散步。
    或许可以同段蕴商量商量?安正则走着走着,忽地这么想到。
    说到底这事关乎的是段蕴的皇位,她才是最应该上心的那一个。即便那孩子对做皇帝这件事稀里糊涂不是很明白,可遇此大事找她商量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安正则自己想见段蕴了。
    遂转了个方向,朝清和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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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蕴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见自己过来小脸微微一红,随即便偏过脸去不怎么看他。
    她这副样子无意间倒惹得安正则心痒痒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好玩呢?
    光是见到自己她便就开始不好意思了,若是再和段蕴说些什么,恐怕她得羞得找地缝钻了。安正则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刻意不去提之前那段旖旎的回忆。
    “想必陛下心中也有个思量,关于三王爷与当年显祐太子薨逝一事……”安正则抬眼去看她,道,“微臣这些天来一直着人调查,结果已然分明。”
    “果真是三皇叔做的?”
    “不错。”段蕴这话问得平静,想来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安正则点了点头,又问,“陛下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理这事?”
    “什么?”
    “微臣这边已将三王爷当年谋害太子殿下一事的证据收集完备,若陛下有意,随时都可以将此作为兴兵的理由,派军征讨阳城。”
    段蕴秀眉一皱,“派军征讨?那岂不是要打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