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科幻小说 > 踏乡记之叹流水兮 > 第157章 暖气潜催次第春
    清婉哪有心思去为王冕寻找那白衣女子。

    友乾每次来王冕处煎药,都以“正在寻”为借口应当王冕。三天过后,友乾也不来煎药了,这让王冕觉得更加落寞。

    小书童提醒说:“既然人家都能出去寻,少爷为何不能?”

    王冕一想也是,就对书童说:“亮儿,你去为我借匹马来,我骑着,能多走些道路。”

    书童道:“还是您自己去吧,邢老板那熊样,我可借不来!”

    “你呀你,”说着,王冕就去了“素菜馆”借马……

    【一】《减字浣溪沙.听歌有感》况周颐.词

    踏着初春的气息,王冕按辔徐行。

    香山的二月,似乎还残留着严冬的料峭,微冷,清寒。走在山间的小路,去年的衰草残骸下已露出一点点的新绿。如今,又踏上这条小径,不能不让他回想起与那白衣女子的初见。

    王冕下了马,静静地,静静地拾起忧伤。

    他掏出怀里那包用粉色手绢裹着的那枝零碎的梅,看着枝条上唯一的一朵完整的、还未绽放的梅花——抬眸,浅笑,低头,轻吻。

    王冕来到了那天打过结的那株结香花前。

    当初系的“枝结”还在,结香花依然芬芳。人,却丢了。迷茫,幻想着她还会如期而至。而他,却不敢肯定能否再见到她。

    “时间呵,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直在走;走时,也不会忘记带些你想要的玩具离开。你可知?你带走的那个玩具,可是我的最爱啊!为什么,你总是那么的任性,总是给人毫无防备的打击?为什么,你不能带走我的绝望,让我活得自在一些?”

    王冕牵马前行,来到了陌上。

    田间的人们都在忙碌,哪还有人关心他这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他举目远眺,寻找心中的那一片白色,可是,除了天上的云彩,哪有梦中的姑娘?

    陌上,花开成海,独自芬芳;泥土清新,微风轻拂。

    “难道你,真的已回到了天上?”看着眼前的五颜六色,落寞地掬一抔清香,沁馨,淡然。“也许,前身,我是古巷里丁香般的江南女子,我把所有的笑容都遗留在了前世,把所有的幸福都遗忘在了烟雨濛濛的故乡。所以,今生,我注定没有拥抱,没有温暖……那三生石畔,因缘薄上,从此没有了‘爱的元章’……”

    移步在这绚美的陌上,明媚的春光照耀着大地。

    只听一个农夫对身边插秧的女子说:“老婆,来唱一首小曲,给你的爷们解解乏。”

    被称为老婆的却并不老,而且还有几分姿色,也许她的前世……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拢了拢垂下来的头发,那丝丝雨菲,轻轻拂过她那精致的脸庞。

    她浅唱低吟了一段《减字浣溪沙》:

    “惜起残红泪满衣,

    它生莫作有情痴,

    人天无地著相思。

    花若再开非故树,

    云能暂驻亦哀丝,

    不成消遣只成悲。”

    听完女子唱完了小曲,有人便开起玩笑了,“老苟啊,看来你并不是第一次啊,苟嫂,你说来?”

    被称作“苟嫂”的女子拾起一块坷垃就掷了过去,骂道:“你老婆,你也不是第一次……”

    听着粗野村夫间的玩笑,王冕默默离开:是啊,那村妇唱的可真对呀——花的发芽、开放,人情感的出现、存在,只能是一次。一旦消逝,便无法追踪,不复再来。

    王冕重复着她的唱词:“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他抬头看着天空,“那美丽的情人犹如天边的一片云,缥缥缈缈,悠然远逝,即便暂时驻足,也终究是要消失的……是不是,我在徒增哀伤,也只能徒增哀伤……哼!下辈子,决不做这多情之人,让人世间的相思之苦难以承受……”

    【二】《于中好.别绪如丝》纳兰性德.词

    别绪如丝梦不成,

    那堪孤枕梦边城。

    因听紫塞三更雨,

    却忆红楼半夜灯。

    书郑重,恨分明,

    天将愁味酿多情。

    起来呵手封题处,

    偏到鸳鸯两字冰。

    伴着黄昏的夕阳,王冕伸出了双手,欲留住最后的一抹希望。

    无奈,时间的叮咚永远不会为了某人某事而停止。它不懂得一朝春尽红颜老的苦衷,它不知道“遇到鸳鸯两字冰”的相思,它只会机械地流逝,甚至还来不及匆匆一瞥,就过去了。

    自从遇见了白衣姑娘,王冕的心就颇不宁静,烦躁不堪。

    那个沉稳的、清冷的、孤傲的的王冕啊,似乎从来没有这般的落寞过。曾经几次决然地说“放下,何必想她”的潇洒,都随着时间的流失而依然更想!

    走进自家的小院,见书童又在熬药。王冕问道:“你在给谁煎药呀?”

    “甄大官人。”书童见主人回来,赶紧起身过去牵马。

    “甄官人又来了?”

    “来了,在屋子里。”

    “他有没有给我带来好消息?”

    “若是有,他也不会告诉我!”

    听见王冕与书童的对话,友乾赶紧走出房门。

    友乾上次给清婉配的药,由于害怕影响她以后的生育而不能为甄家传宗接代,便嘱咐大夫用药轻些。谁知,三副药下肚,清婉根本没有打下胎儿,没办法,他又去找了大夫,加大剂量又重配了三副堕胎药。

    “元章兄,你回来了?那女子有线索没有?”友乾出门就问。

    王冕说:“我本是要先问你,你倒是问起我来了。”

    “哎呀~”王冕说,“关键你提供的信息呀,也太少了,只知道她叫山梅,这让人如何去寻?”

    “我不还告诉你,她有一个特点,爱笑么!”王冕无情无绪地回了一句。

    “呵,爱笑,这算什么物象?”友乾道,“爱笑的女人多着呢,我家门口就有一位,叫傻子燕[指一个痴呆的女子]的,她天天笑。这不,来的时候,她还朝着我龇牙笑呢……你要么?”

    王冕白了友乾一眼,“你自己留着吧!”

    “还是的!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找人这事儿,是个慢差事,需要时间。”

    “于大夫他们,还在寻么?”

    “寻呀,哪能不寻。”友乾说,“你想,这香山之大,他们才寻了个十无二三……你不是说那姑娘爱笑么!他们今天又去‘鬼笑石’四周寻去了,看看那姑娘是不是在那儿做下了爱笑的病……”

    他俩说着便进了屋子。

    王冕一边沏茶,一边说道:“那么漂亮的女子,也不知,会不会早有婆家?”

    “元章兄啊,这你尽可放心,我若打听到她是谁家的女子,即便是许配了人家,我也豁出大量财物,一定帮你娶她回家……”

    “那就多谢甄兄了。”

    “关键是寻不到啊!”其实,友乾哪有闲工夫帮他去寻什么女孩,之所以这么说,只为了在这里熬药方便而已。他又煞有其事地说,“你好上想一想,那女子有没有透露一丝丝她家的住址?总不能让我们漫无目的地去寻吧!”

    王冕搜寻所有的记忆,“她住的地方…还真没提及……不过,我好像听见…她喊穿绿衣服的女子为姐姐……”

    “这有什么用?”

    “最起码,说明她俩是姐妹呀!”

    “称姐妹的多着呢,窑子里都互称姐妹。”

    “哎呀,你怎么这么说她!”王冕满脸地不高兴,“如此清纯,她怎能是那里面的人……”

    知道话说的又不合王冕的意,友乾便道:“你没听见,她喊那绿女子为几姐吗?最起码能了解她家姊妹的多少。”

    “好像称她为好姐姐,还是好好姐的,我就没听仔细了……”

    “哎呀!”友乾一拍大腿,“你怎么不早说呀!”

    “怎么了?”

    “我有一个远方亲戚,他女儿就叫好好。”

    “是么!”王冕满脸的高兴,也顾不得沏茶了,两眼放光,坐了下来忙问友乾,“她住哪儿?”

    “她……”友乾自己感觉也不可能是柳好好,因为她今年才刚满九岁,而且还在四川……但话说出了口,又不知如何收场。

    王冕又问:“这叫好好的姑娘,是甄兄的什么亲戚?”

    “噢,是我舅子的小姨子的女儿。”

    王冕也理不清这是层什么关系,急切地追问:“那她,住在哪儿?”

    “住……”说住四川,肯定不现实,他顺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怎么了,甄兄?”

    “蚊子叮了我一口。”

    “现在有蚊子吗?”

    “可能是,飞虫吧。”友乾说,“她住在西南山中,距这里大约三十余里路。”

    “这西南山是哪座山?”

    “就是香山西南角的山。”

    “不就是我住的地方么?”王冕看出友乾好像在瞎编。

    友乾就一跺脚,一咬牙,只好把“香山别墅”的地址给说了出来,“哪是你住的地方,人家住在翠微山【1】。”

    “翠微山离这里也不过五六里的路程,你怎么说是三十多里?”

    “噢,你走着去呀!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家寒酸?”友乾道,“若是去提亲,你不得坐着大马车,走大道?”

    “是啊,是啊!”

    “再说了,你能住这儿娶她吗?她能嫁给你吗?你不得在离她家不远于三十里内买下一房子么,最起码,人家姑娘与你吵个嘴儿什么的,回趟娘家也方便。”

    “我不跟吵嘴。”

    “你不跟人家吵,人家不会和你吵么?看你这怪脾气。”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在说谎,友乾进一步地解释道,“其实,她是我儿媳的姨表妹。”

    “于大夫?”

    “是呀!”

    “有这么巧的事儿?”

    “你看看,它就这么巧了么!”看王冕还是不够相信,友乾继续圆谎,“你仔细想一想,她和于大夫是不是有些地方有些相似?”

    “是啊,那眼睛眉目之间,”王冕若有所思,“还别说,当我第一次睁开眼看见到于大夫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是山梅姑娘来了呢!”

    友乾以为:漂亮的女孩都是相似的,只有丑的女人才有各有各的丑法。本是一句弥缝的话,没想到自己还真给圆上了……友乾是从心里佩服自己。

    王冕又问:“这山梅,是好好姑娘的几妹?”

    “山梅,山梅,当然是三妹妹呀!”友乾一怔,“哎-!!你是不是就是把‘三妹’,听成了‘山梅’?”

    “是呀!”王冕高兴地站了起来,“一定是的!你看,我这上了年纪的人啊,耳朵就是不好使了…你快给我说说,她家的详细地址……”

    “怎么,你要自己去呀?”友乾警告说,“你可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不是…你不能去…惊吓了人家……我让我儿媳,先去给你问问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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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龚自珍《说京师翠微山》

    原文:

    翠微山者,有籍于朝,有闻于朝。忽然慕小,感慨慕高,隐者之所居也。

    山高可六七里,近京之山,此为高矣。不绝高,不敢绝高,以俯临京师也。不居正北,居西北,为伞盖,不为枕障也。出阜城门三十五里,不敢远京师也。

    僧寺八、九架其上,构其半,胪其趾,不使人无攀跻之阶,无喘息之憩,不孤巉,近人情也。

    与香山静宜园相络相互,不触不背,不以不列于三山为怼也。与西山亦离亦合,不欲为主峰,又耻附西山也。

    草木有江东之玉兰,有苹婆,有巨松柏,杂华靡靡芳腴。石皆黝润,亦有文采也。名之曰翠微,亦典雅,亦谐于俗,不以僻俭名其平生也。

    最高处曰宝珠洞,山趾曰三山庵。三山何有?有三巨石离立也。山之盩有泉,曰龙泉,澄澄然渟其间,其甃之也中矩。泉之上有四松焉,松之皮白,皆百尺。松之下、泉之上为僧庐焉,名之曰龙泉寺。名与京师宣武城南之寺同,不避同也。

    寺有藏经一分,礼经以礼文佛,不则野矣。寺外有刻石者,其言清和,康熙朝文士之言也。寺八、九,何以特言龙泉?龙泉迉焉,余皆显露,无龙泉,则不得为隐矣。

    余极不忘龙泉也。不忘龙泉,尤不忘松。昔者余游苏州之邓尉山,有四松焉,形堰神飞。白昼若雷雨,四松之蔽可千亩。平生至是,见八松矣。邓尉之松放,翠微之松肃;邓尉之松古之逸,翠微之松古之直;邓尉之松,殆不知天地为何物;翠微之松,天地间不可无是松者也。

    译文:

    翠微山,在朝廷上有记载,有声誉,人们很容易发现它小而喜欢它,也往往感慨它的高而仰慕它,它是隐士居住的地方。山高大约六、七里,在靠近京城的山中,翠微山算是高的,不是最高,不敢最高,因为俯临京城。它不在京城的正北面,在西北面,像是京城的一把伞、一顶车盖,不像枕头和屏障,那么重要。距离阜成门三十五里,不敢远离京师。

    有八、九座寺庙分别建筑在翠微山山顶、山腰和山脚,使人们攀登时有台阶可走,有休息的地方喘口气。它并非独立高险,难于攀登,是那样的近人情。

    翠微山与香山静宜园,既相互连络,又不很紧密,既不碰触,又不背离。不因为名不列于享有盛誉的“三山”而心怀怨恨。翠微山与西山似乎分离,又似乎连为一体,它不愿意成为主峰,又以依附在西山脚下为耻。

    翠微山上的草木有长江以东的玉兰,有苹婆,有高大的松柏,各种鲜花随风摇曳,芳香华美。山上的石头都黝黑光润,并有花纹。命名为翠微,既典雅又合乎世俗口味,不以偏僻俭朴而名一生志向。山的最高处是宝珠洞,山脚下有三山庵。三山庵有什么?有三块巨石并排耸立。山的幽深处有泉,叫“龙泉”,清亮透明的山泉停滞于人们砌成的方方正正的水池中。泉上有四棵松,松皮呈白色,都有百尺高。松下泉上有一座寺庙,名为龙泉寺。名与京师宣武城南面的寺庙相同,它并不回避这样的相同。

    龙泉寺藏经,礼拜藏经,以示礼拜由文字组成的佛,不然就属于粗俗了。寺外有刻石,言辞清雅中和,是康熙朝文人歌功颂德的褒语。翠微山八、九座寺,为何要特别说龙泉?龙泉所处曲折隐秘。其余的寺庙都是地位显露,无所隐避,倘若没有龙泉,就不能成为隐士的隐居胜地。

    我绝对忘不了龙泉寺。忘不了龙泉寺,尤其忘不了那四棵松。过去我曾经游览苏州的邓尉山,山上有四棵古松,松树形态下卧,而神态却是飞扬的,白昼之中四棵松神情极富生气,如风雨雷霆;四松之荫可遮蔽千亩。一生所见的松树最独特最难忘的就是这八棵松。邓尉山的松树舒展,翠微山的松树庄重;邓尉山的松树是古时的隐逸高蹈之士,翠微山的松树犹如古代守正不阿之士;邓尉山的松树,性格狂放不羁,天地都敢藐视;翠微山的松树,性格正直坚定,天地赖以支柱,缺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