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人问起,就说是那丧门星自家守不住,和人私通,叫咱撞破后和姘头跑了!就算是人后都不准再提其他!”

    一句说完,焦王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干瘦的脸上露出笑意:“倒是没想到她还恁地值钱,如今连给李家下聘礼,请客摆酒,可都不用愁了。”

    ——原来如此!

    一窗之隔的屋外,纪清歌极轻极轻的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难怪焦王氏这阵子看她的眼神始终透着一股子贪婪和若有所思。

    始终紧握的掌心中,沾染的鲜血依旧冰冷粘腻,那是孙富的血。

    “小娘子,你莫要痴顽了,是你的夫家甘愿卖人,瞧,身契在此,白纸黑字,你又何必再装贞烈呢。”

    ……原来,孙富说的是真的。

    那张身契也是真的。

    她花了好一番心思才骗得孙富松开了绑绳,然后……一烛台砸破了他的头,这才逃了出来……

    为的,其实不过是一个答案罢了。

    她想问问,她自从嫁到焦家,侍奉丈夫孝敬婆母,任劳任怨,到底哪里有了错处?

    她那丈夫焦成才,其实全都心知肚明他活不久了,娶她也不过就是为了冲喜罢了,大婚当日连床都爬不起来,她是和公鸡拜的堂,她早就认了命,尽心尽力的伺候了他三个月,难道冲喜不成就是她的罪过吗?

    药医不死病,连大夫都摇头的病症,她难不成能起死回生?

    她那小叔子焦茂才,数次无故拦住她痴缠不休,她本想去报官,可一向对她疾言厉色的婆母焦王氏却涕泪涟涟的跪在她身前哭求,求她不要声张,说什么幺儿只是酒后糊涂,今后再不会犯了,求她不要声张,求她给她们孤儿寡母留条活路……

    可笑她竟真的信了……

    她给她们留了活路,她们却不肯给她活路。

    她的隐忍退让换来的不过是一纸身契!

    纪清歌觉得自己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仿佛就是一个笑话!

    堂堂淮安纪家的嫡长女,她的退让换来的是幼年就被扣上了克亲的恶名,逐出家门寄居道观八载,是自己的未婚夫与继母所生的妹妹定了亲,是亲生父亲的不闻不问,是被继母设计坏了清白,是打着遮丑的名义远嫁给痨病鬼冲喜……

    原本……她以为这已经是最终了……还有什么能比和一只公鸡拜堂更不堪的呢?

    到底是她低估了人心之恶。

    她柔顺忍耐了十几年,最终得到的,不过是个逃奴的身份。

    屋内断断续续的话语还在持续传入耳中,而纪清歌的眸中森寒的冷意已经压过了深冬的夜风。

    大夏律例,背主的逃奴要杖三十,黥面,徒流千里——若是那孙富没死的话。

    如果他死了,奴婢弑主,斩立决。

    纪清歌抬眸,夜空之中黯淡的星光浅浅的落入眼瞳,她静静的望了一刻,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轻而无声的离开了窗边。

    屋内的两人浑然不知外面有人,毕竟纪清歌身形纤瘦轻盈,又是熟悉地形的,此刻焦茂才正涎着脸磨他老娘,打着想出去跑生意的名头要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往日里他娘自然是拿不出来的,可如今不同,刚卖了他那如花似玉的小嫂子,那姓孙的手里有钱又贪恋颜色,竟然肯出一百两!

    这一份银子,可尽数都锁在了他老娘的钱匣子里,若是能到手……

    焦王氏立起眉毛,还不等她发作,却忽的疑惑起来:“咋的有烟气?”她皱眉嗅了嗅,“你厨房里的火封好了?”

    焦茂才也已闻到了那不寻常的味道,一撇头,竟然望见了如同无数触角一般正往门缝里钻的滚滚浓烟,心中一凛,也顾不得再惦记银子,跳起来就去推门。

    ——哪里还推得动。

    短短一个间隙,浓烟已是灌了满室,母子两人登时慌了神,扯着嗓子嚎叫起来。

    临清城阴沉昏暗的夜空之下,一抹橘色的火光愈演愈烈,熊熊的照亮了寂静城郭的一隅。

    “头儿!那边失火了!”

    深夜时分的城中主路上渺无人迹,一队玄衣人正策马疾驰。

    身穿墨狐氅衣的段铭承一马当先,朔风如刀划过脸颊,他却混不在意,心中正计算着天亮时分能够准时抵达驿站的话,便可有两个时辰的修整时间,即便耳边传来了下属的示警,也不过是用余光瞥了一眼。

    出声的是个娃娃脸的年轻人,并不勒马减速,只轻巧一个翻身,就立在了疾驰骏马的马鞍上,伸着脖子望了一刻才道:“看着是普通民宅。”

    这一句入耳,段铭承侧了侧头,远处的火光倒映在他亮如寒星的双瞳中,终于让他皱了眉。

    ——官宦富豪之家也就罢了,宅院失火自有家丁仆从施救,平民百姓的话……

    心中估算了一下火光照耀之处与此处的距离,段铭承抖腕之间已是拨转了马头:“救人。”

    “好嘞!”那娃娃脸的骑手嘬唇打出一个呼哨:“救人不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