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修真小说 > 凰图 > 分卷阅读7
    可那悠长沉重的声音分明已穿透重重宫阙。

    相继又有一声声悠远声响,由远而近,打破了深殿寂静,听来竟是次第宫门都在这静夜里一道道开启了。

    一声,比一声更近。

    商夫人站起身来,凝重目光里,闪过异样光亮。

    静夜里,纷乱足音由远而近,从来没有人敢喧哗的寝殿深处,仿佛一点涟漪在深碧寒潭的水面渐渐扩开——

    一名值守宫女从殿外飞奔进来,步子踉跄,钗鬓颤颤,仓促间连行礼都顾不得。

    “夫人,快……快迎驾!”

    商夫人冷冷问,“你慌张什么,这时辰是谁开了宫门?”

    宫女急喘道,“是,是皇上御驾到了!”

    殿里一众侍女骤然惊怔得气不敢出。

    商夫人沉默。

    宫女急得提起声来,“千真万确,御驾已经过了前门,真的是皇上来了!”

    那沉沉的脚步声,来得疾风一般,转瞬已到殿前。

    殿外侍立的宫人们鸦雀无声,伏首跪了一地,纹丝不动。

    唯独商夫人没有跪。

    宫灯煦如春日的光亮,照映外间幽幽深殿。

    照见一袭玄色风氅未卸,靴底沾满雪泥,鬓发因霜气融化而半湿的皇帝。

    一别两年,圣驾终于驾临了殷川行宫,来得如此仓皇憔悴。

    商妤不避不退,一双眼睛,平平望着面前的君王。

    “陛下万安。”她语声空洞,无喜无悲。

    皇帝没有看她,目光越过眼前一切,直望向凤榻深垂的帷幔。

    寒冬风雪里快马加鞭一路飞驰,连日连夜不曾合眼片刻。

    不敢慢,不敢停,怕误了一刻半刻,累此生相见无期。

    从京城到殷川的路,漫长艰难如赴天涯。

    原来这样远,原来这样难,在马背上忍受着寒风如冰刀,一路都在想着,怎么竟把她放逐了这样远,远得像隔了碧落九天。

    疾驰千里,如今咫尺眼前,几步之外,她就在那里,却仿佛比千里更远了。

    “皇后睡着呢。”商妤垂了脸,缓声道。

    他一震。

    莫名悲怆从心里扩散开来,死水里一点波纹,急遽翻涌,掀成惊涛骇浪。

    正是这句话,当他最后一次踏进朝阳殿,从沉香缭绕的内殿里,迎出来的商妤,也说了同样的话,对他说,皇后睡着呢。

    那日,是她生下衡儿的第五日。

    那日,下着连绵的雨,天色青得苦寒。

    他见过了朝官,不及换上常服,就匆匆过来,进内殿先在金阁熏炉前站了一会儿,让外面带进来的雨气寒气烘干,怕让她着了寒。

    她犹自安睡在凤榻深垂的帷后,青丝枕上,容颜恬静如笼了一层轻雾。

    刚刚来到这人世间的衡儿,他们的儿子,也睡在她身边。

    他屏息静气望着一对母子,舍不得移开目光,舍不得少看片刻,就这么看足一生一世,一世也嫌不够。从前她睡着时总易惊醒,如今终于安心了,倦眠在这昭阳宫中,在他为她所筑的凤凰巢里,睡得这样安稳。

    北有佳木,当日他许诺于她,凤凰择木而栖,你若来归,我定不负你。

    如今她是中宫之主,天子正妻,亦是未来储君的生母。

    他俯下身,嘴唇轻触在她额上,不忍将她惊醒。

    侧目,却见睡在一旁襁褓中的幼儿,不知何时睁开了漆亮晶莹的双眼,静静望着他,仿佛在好奇地看着他的父皇要对母后做什么呢。

    他将孩子小心抱起,唯恐孩子啼哭惊扰了她。

    柔软的婴儿竟也不哭不闹,安静转动懵懂双眼,看着这新鲜的世间。

    他笑了,目不转睛望着他的小皇子,想把天下一切,但凡他这个父亲所拥有的一切尽数给予。哪怕是他蹈过血海枯骨夺来的天下,也终有一日要传给新的君主。

    “往后你要做一个很好的小太子。”

    他无声地在心底对孩子说。

    却听见沉睡中的昀凰,恍惚唤了他一声,“尚尧……”

    他回头,看见她并未真的醒转,眼眸微阖,像是还在梦中,眉头却紧蹙。

    “我在。”他一手抱了孩子,一手伸去握住她纤细的手。

    她睁开眼,瞳色幽深,望向他怀中抱着的孩子。

    他将襁褓放回她枕边,扶她起来,倚入自己臂弯。

    看见孩子安然无恙睁大着眼睛,她才轻吁出一口气。

    他凝望她的眼,“怎么,又发了噩梦?”

    她缩了缩身子,伏在他胸前,半晌才仰起脸来,泫然望着他。

    “梦见什么,教你怕成这样?”他轻抚她发丝。

    她将脸颊贴在他颈项间,语声楚楚,“梦里,我带衡儿去看母妃,却找不着她,到处是雾,仿佛在江水边,忽又不见了衡儿,母妃和衡儿都不见了……我四处寻你,你也不在。”

    “我不就在你眼前么,看,衡儿也在。”

    他微笑,却别过脸,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只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是天意还是幽冥相通,她竟做了这样的梦,梦见消失在江水边的母妃。

    每每四目相对,总怕她看出些什么,每每提起母妃,总要悉心掩饰。

    南朝宫闱已剧变翻覆,她记挂着的母妃和那个人,都已不在世间。

    那时衡儿还未降生,他不敢不瞒着她。

    如今,仍是不能让她知道,不能是眼下。

    时局两难,总要把这一步难关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