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纹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吼,想让祈祷室外面的修士把他从这见鬼的石室内放出来。
可是刚刚还影影约约能听到的门外的脚步声,现在居然死寂得没有一点声响,如同三尺之下的坟墓一般。
幽灵般的叹息飘过,河纹的鼻子似乎捕捉到了阴暗而腐败的气息。
撞鬼了?
“打开门,让我出去!”
河纹摸黑扑向厚实橡木窄门的方向,想要敲门引起外面的注意,然而触摸到的却是冰凉的渗水的石头墙壁。
被幽闭的恐惧驱使着这个男人高声的嘶吼,不顾疼痛凶猛的捶打坚硬粗糙的石头。浓稠刺鼻的鲜血从糜烂的指节流淌了下来。
发泄了片刻,河纹清醒了一点,也许我只是记错方向了?
河纹喘着粗气,顺着逆时针的方向,贴着墙壁摸索过去,然而,几息之后,他摸到了自己刚刚砸在石壁上的自己血肉,却没有摸到那扇橡木的窄门。
门呢?
真的是鬼打墙?
河纹试图打开系统界面联系自己的家人,可是见鬼的系统却毫无反应。
一定是那个自称圣光的女幽灵在作怪。
河纹绝望的用额头抵着冰凉的墙壁,呜咽而泣。
完了,全完了。
河纹觉得额头上冰冷的水流,似乎在写着一个字。
死!
河纹的身体软了下来,像泥巴一样瘫软在了墙角。
潮湿的石头穹顶上,水雾凝结成了水珠,晃动着变大,最终液体表面的张力再也承担不住它自己的重量。
水就从穹顶坠落了下来,落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啪嗒!”
漆黑的世界里,只有“啪嗒”“啪嗒”的水声。
仿佛古寺里的木鱼,每一下都敲击在心田里,让人忘记了一切的纷乱杂念,一切的感官都被极度的放大里起来。
饥饿,开始绞杀河纹空空如也的胃袋,泛滥的胃酸,开始腐蚀胃袋的粘膜,如同万千根针不停的攒刺,粘膜下的肌肉开始加速收缩,很快就痉挛得绞在了一起。
河纹弓下了腰,好让这胃绞痛稍微得舒缓一点点。
寒冷,开始侵蚀河纹裹着潮湿的亚麻布的肌肤,汗毛开始收缩,努力的避免体温的流失。河纹脱掉了潮湿的衣服,蜷缩在一起,蹲在地上,摩擦着自己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试图让自己重新暖和起来。
可是河纹的低温还是难以避免的下降了,困倦,开始淹没河纹的神志。
那滴答的水声,仿佛夜里摆动的钟表,轻轻的在耳边说: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也不饿了。安静的,平静的,如同睡眠一般死去吧!
死!!!
河纹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我可不能这么轻易的狗带!
眼前的一切困局,的确没有逃脱的可能。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只是要杀死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弱小蝼蚁,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再想想,既然那个幽灵自称为圣光,那么这个角色,就一定会让她扮演好符合圣光形象的行为。
而正义,是不允许不经过审判就进行屠杀的。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了脑海,河纹大声喊起来:“我可以为自己辩护!”
幽灵的叹息再次飘过。
河纹的自信心又回来了,河纹想到了刚刚幽灵对自己厌恶的,应该是针对自己和玛雅那挡子事:“阁下对我悖伦的指控,我无法接受。我公平的爱着她们两个人,并没有强迫谁。
莫非只有一夫一妻是对的?
那么一夫多妻的马群,和一妻多夫的鬣狗岂不是生而邪恶?”
河纹悄然的偷换了一下概念。
幽灵似乎来了兴致,开始扮演起法官的角色来:“但是,你却是人类。理当奉行人类的正义。”
一击命中了河纹逻辑的要害。
河纹哑口无言。
幽灵接着说了:“你若不是心地善良,又如何会妄想吾会迫害与你?
吾穿过了你的内心,只有贪婪而自私的欲望,却没有找到一点点圣光的共鸣。
你若是内心虔诚,又如何不能存留圣光的信念,成为圣光的勇士?
你好自为之的在这里忏悔吧!”
原来刚刚大佬没走,只是在暗中观察自己的表现!
自己是掉入了思维镜像的陷阱里,枉作小人,自取其辱了。
然而,了解规则,利用规则,满足自己的欲望,几乎是现代职场里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本能了。
河纹清醒的知道自己的三观已经固化,会把一切都习惯性的往自己的逻辑中套进去,形成自己思维世界的自洽。
要是忏悔就能让自己洗心革面,幡然悔悟,重新做人,那可要非要等到“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不可。
等到自己猴年马月走出这间祈祷室,自己的家还在么?女人还在么?
河纹决定奋力一博。
“等等!我要为自己辩护!”
河纹刚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道幽光。
强大的斥力捏住了他的咽喉,把他抵着墙壁,高高的扼在半空。
幽灵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愤怒:“听着,如果不是她的亲自委托,我绝对不会听你这样的人渣任何一句废话!
所以你最好想好我松开你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别耍弄你那种嘴皮子功夫,否则即使她不允许,我也将亲自碾碎你这只臭虫。”
河纹肺都要憋炸了,满脸紫红,太阳穴的血管砰砰的跳动,几乎要昏死过去,可是无论怎么挣扎,却吸不进去一丝氧气。
“这么想活下去~~~~~?”
河纹拼命的点头。
“好,希望你下一句话,不要让我失望。”
无形的手松开了。
河纹摔在了地上,捂着喉咙,拼命的咳嗽,喘气,好不容易才神志清醒过来。
去他妈的忏悔!
“你以我内心的欲望来判断我的虔诚,以我谨慎的自卫来判断我的善良。
难道圣光的正义,就是审判人内心的欲望么?难道圣光的智慧,就是让所有人都成为羔羊?
须知羔羊的羊圈之外还有豺狼,若是牧羊犬如羔羊一般,如何抵御那豺狼?
须知人的内心,总会滋生无穷无尽的欲望,有些甚至比下水道还要肮脏。然而,若不宣之于口,若不行之于手,便与他人从未存在过。
莫非圣光的信仰就是要阉割人的欲望,将活生生的人变做复刻你声音的傀儡?”
河纹的攻击奏效了。
幽灵居然为自己辩解了:“我从未说过要如此。善的本愿是祝福的根源,也是圣光军团穿梭在多元宇宙,寻觅共鸣的根源。”
河纹立即蛇随棍上:“如果我所行的结果最终是善的,所被听的言语也是善的。
难道不是客观上的善么?
如果圣光判断一切的根据是主观,那么,只要我坚信自己是善的,我如何就不是善的了?”
河纹的追击挑选了一个完美的角度,只谈论评判的标准,而不追求事物的本质。
从人的逻辑,河纹无懈可击。
程序的正义,也是正义。
正如幽灵之前所言:“你却是人类,理当奉行人类的正义。”
幽灵失去了以圣光的正义来审判人的正义的立场。
幽灵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疲惫而无奈:“你的内心,没有真正的正义。”
河纹笑了。
这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总能了解规则,利用规则,从而满足自己的欲望。
因为规则必须用言语和逻辑表达,然而善的本愿,无法完全用言语和逻辑解释。
一场不见血的智慧的交锋,河纹赢了。
接下来是乘胜追击的时候了。
河纹长出了一口气,张开了双臂,如同孤独的诗人一般咏叹了起来,开始了他在异界的第一场演讲。
“啊,正义!
啊,公平!
多么美妙的词语!
正义,是羔羊的正义?还是牧羊犬的正义?还是豺狼的正义?还是牧人的正义?
还是把这些正义平均一下,变成了公平?”
河纹说着说着,情绪激烈昂了起来,仿佛掀开了什么,熔岩般的愤怒倾泻了出来。
“光总是说:无论是羔羊,还是牧羊犬,或者说豺狼,再比如牧羊人,众生平等。
可是,为什么日出时,光总是先照耀在山岗,然后再亲吻大地,却永远也照不到那幽深的岩穴和地下?
不,这不是正义,这是秩序和法律。
可是秩序,不过是血的争斗和泪的妥协,是过去力量的投影。法律把秩序用文字记录了下来。
有的人,生来就在耀眼的山岗上。他们是贵族,是国王。高大俊美,得天独厚。有的人,生来在平坦的大地上,是市民,是工匠。有的人,生来就在光永远照不到的地下。是农奴,是流民。猥琐丑陋,营养不良。
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然后,永远就不一样。国王和贵族受到良好的教育,拥有了智慧和力量,一天天的成长,成为正义的化身。市民和工匠受到刻板的教育,拥有了技能,成长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可是农奴和流民,他们的成长中,只有棍棒和皮鞭,是文明之火的柴禾。
然后,国王和贵族的孩子,嫁娶了国王和贵族的孩子。
市民和工匠的孩子,嫁娶了市民和工匠的孩子。
农奴和流民,只能嫁娶农奴和流民,甚至没有孩子。
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
可是人心,依旧那么贪婪而不足,强者想要更强,富者想要更富。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让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有的也要夺走。
圣光啊,你看看这奉你为主的国度,这哪里有正义和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