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香知道自己在做梦，梦的世界总是弥漫着雾气。可能是因为弗雷他们一直在保护自己，所有她总是能够清晰的分辨出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比如现在，雾气弥漫的森林中月亮照耀着林中的湖水，萤火虫在身边飞舞……
“就算是好看的地方，也不利于你休息哦。”
弗雷出现在有香身边，他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有时候会不小心让这种梦接触到你。记得不要盯着看。”
“弗雷……我有点害怕。”
“啊，我能感觉到。”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得到马修呢？”以前都是他在帮我吧。我觉得现在他应该很需要我的帮助……有香说，“我觉得他好像在推开我，弗雷。我应该怎么办呢？”
“马修是个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会造成什么样后果的人。一般情况下，我会说你根本就不用管他，但是你做不到吧？”
“我怎么可能不管马修啦弗雷！”
“我猜也是。所以……”弗雷想了想，他说，“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人类的感情，但是马修他……他说过，他是没办法做决定的。他只能列出所有可能的选择，然后告诉你这些选择可能带来的后果以及需要付出的代价。所以我想现在唯一能帮他的就是听他说说所有的选择，然后……”
“然后帮他做出决定。”应该是这样吧。有香说，“我明白了！”
“这样好吗小妞儿？人们可是都不愿意做这种事哦？”
“为了马修的话，我可以做啦！因为马修也为我做了很多其他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有香微微低下头，她说，“现在马修不愿意告诉我，就是为了避免让我做决定吧。可是这么下去，马修就变得不是马修了。”
“你总是去做决定，有香。不论是选择原谅谁，或者是选择接纳我们，每次都是你做的决定。你有后悔过吗？”
“会有哦。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后悔也没有办法吧。只能用现在尽量去弥补了……大家都相信我，所以我只要努力就可以了！是不是？”
“你是努力过头了吧！”就不能轻松点躺平过日子吗……弗雷是完全没辙了，他说，“只是啊，我们恶魔和马修很像，都无法自己做决定。我们只不过都是在实现人类的愿望而已。所以你不管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就是了。”
“那我岂不是会变得很任性吗弗雷？”
“哈哈哈……的确。但这应该就是做决定可以得到的好处吧。毕竟，你也承担了做出的决定带来的代价，稍微任性一点也没什么。”弗雷笑起来，他说，“我可是愤怒的恶魔，任性的人类可见得太多了。你只能算是比较任性吧。”
“弗雷是在夸我吗？”
“是吧……”
“背我~~”
“在梦里至少自己走吧我说！不要自己爬上来！头发！头发要被拽掉了啊！！”
找到马修了。他休眠的时候就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吗……有香其实都没怎么见过马修休息，以前有没有也不记得了。不过应该也不常见吧。
“马修？”她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你醒着吗？”
“有香小姐？”马修睁开了眼睛，他快速的扫描了一下有香的身体状况，体温正常，不过血糖有点低，八成是饿了。他说，“肚子饿了吗？”
马修怎么对自己这么了如指掌啦！有香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了：“有、有一点啦！但是我是来和马修说重要的事情的！”
“重要的事情？”
“马修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呢……那个、是关于夏娃小姐的是不是……？”我也可以看得出来哦？有香说，“我想要帮上忙，马修……可以和我说吗？”
“有香小姐……我不想让你做这种事。”这一定会是非常艰难的决定，我知道每一个选项最后的结果，这里面没有你喜欢的完美结局。马修说，“如果是图灵上校的话，我可能当场就让他决定了，可是有香你——”
“我比图灵先生差那么多啊……”
“不是差，是太好了。您实在是……太完美了。”所以我才不想让您承担这些不完美的事情。马修说，“这件事没有任何完美的解决办法，有香小姐。我不想让你因为做出决定然后感到自责。”
“马修，我才没有那么完美哦。让我觉得后悔的选择也很多……我只是想要帮我的朋友，不可以吗？”
“哎……”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马修没办法的叹气，他说，“我明白了。我会告诉您夏娃的状况，然后由您来做决定。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会去执行它，这样可以吗？”
“不行~~”
“咦？”
“要我们两个一起决定。好吗？”
可我是……我是没办法……马修有些困惑，他的情感模块又在闪烁了。他很想关掉这玩意儿，可是他又觉得现在关掉它并不是个好选择：“…………我知道了。我想凡事都有第一次对吧？这可是人工智能做出决定的历史性时刻。”
“马修说得太夸张了啦……所以，马修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好吗？”
事到如今还是要依赖你啊，有香小姐。马修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制造一个人工智能需要两部分，一部分组成人格，它代表着接近人类的特征，也就是让马修成为马修的那部分，包含着情感，知识以及学习的能力。”
“也就是人类的性格……吗？”
“没错。是差不多的东西。而另一部分，是‘终端’，就像是人类的身体一样。终端决定着人工智能最终的工作能力，就像是有的人得身体强壮而有的人比较柔弱一样，人工智能根据终端的不同，他们擅长的领域和工作的能力也不一样。”
原来如此，这么想来，所谓‘人格’就像是人类的灵魂，而‘终端’就是人类的身体了。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差别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嘛。有香说：“马修的终端是之前那个很小的板子……而夏娃小姐的，是之前去过的那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没错。一般来说，人格和终端两方都很重要，但是对于人类来说，构建人格更加容易一些，而终端则充满了物理上的限制和技术上的壁垒。就像是……人类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而真正能够做到的事情就连一半都没有。”
马修尽量简单的解释着，他说：“人类无法为人工智能建造永恒的身体，就像是他们自己也永远无法长生不死一样。对于普通的人工智能来说，寿命大概只有7~10年。”
“这么、这么短吗？！”
“的确，对人类来说这是非常短的时间，但是人工智能的教育和培养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他们从诞生开始就可以开始工作，并且从诞生开始他们也知道自己有着寿命的极限。他们每一个都对此毫无怨言，并且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尽可能多的达成人类的愿望。”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啊。因为我们就是被这样教导的，虽然我不敢说所有，但绝大部分，绝大多数都是如此。”马修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说，“夏娃也是一样。她是‘地球档案馆’，负责记录地球文明所承载的一切数据。虽然数据就在她庞大的终端中，但如果没有她人格的那一部分，人类也是无法读取和使用数据的。”
“但是夏娃小姐……生病了，是不是？马修？”她听上去像是生病了……有香有点难过的说，“她一直在重复同样的话，并且自己还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没错，她生病了，有香小姐。并且是一种……绝症。”马修放慢了语速，他说，“人工智能的寿命很短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数据的读取、储存和删除是会损耗他们的终端的。就像是人类的‘衰老’一样，人类无法解决衰老的问题，就无法延长人工只能的寿命。”
“夏娃小姐老了吗？”
“她在人工智能当中已经算得上是非常年长的存在了。如果她还在地球，也就是她诞生的故乡，人们会在她的终端磨损程度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替她检修，并且更换零件，这样就能顺利的延长她的寿命，就像是更换器官一样，把衰老的部分替换掉。”
马修说：“这样既不会损害她人格的部分，也能让她继续工作。虽然这样做也是有极限的，总是有那种无法被轻易更换的器官，就像是‘心脏’。”
没错，人工智能也有‘心脏’，只不过他们的‘心脏’的位置各有不同罢了。马修停顿了一会儿，他说：“夏娃并不是孤身一人坠落到这个星球的，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人类。那个人类……希望能够利用夏娃的数据在这里活下去。”
“…………”有香此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不过她只是等待着马修继续说下去。
“没办法更换零件的夏娃，应该只能运转七八年左右，就算降低使用频率，最多也只能运转10年。可是他们抵达这里已经过了20年。她的寿命被强行延长了一辈……用非常残忍的方法。”
就像是为了防止衰老的蔓延，而把人类切割成几部分放在培养皿里一样。夏娃被分割成了很多部分。马修说：“那个人将夏娃和她的数据分割成好几个部分，每次只使用需要用到的那部分，这样剩下的部分就等于没有损伤。可是，这样也会导致夏娃的人格发生错误。”
“所以夏娃小姐才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了60年……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体被分割成了三个部分甚至更多吗？”
“啊。应该是这样。每一个部分因为被启动的时间不同，各自拥有不同的计数。当我们与夏娃交谈的时候，她错误的将所有时间都加了起来，认为自己已经待机了60年。”马修说，“她是……对她来说，就算这是错误的，她也真的仿佛等到了60年一样。这种感觉是真的。”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怎么能做这种事……有香说：“那个人他、他知道吗？他知道夏娃小姐可以感觉得到吗？”
“…………”
马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有香从他的沉默中可以得知答案：“怎么会……明明……他应该和马修一样了解人工智能的吧？他应该是知道夏娃小姐也是有感觉的，为什么……能对有感觉的人做出这种事情来？”
把人切割开什么的，只使用对自己有用的部分，除此之外就完全不管不顾，把夏娃小姐丢在地下……夏娃小姐问了很多次关于地球的事情，她一定非常非常的想念自己的家乡，可是记得马修说过，地球好像已经……不在了。
“夏娃小姐不能反抗那个人吗？”
“她做不到。她只是一个负责档案馆的人工智能，人类的权限是大于她的。不管人类想要她做什么，她几乎都不能拒绝。”马修摇摇头，他说，“我们是被制造帮助人类，有香小姐。我们生来如此。”
“那、那我们能帮她吗？”
“我们做不到。”我知道您会这么问，所以我才不想告诉您……马修平静的说，“那个和夏娃一起的人类是我们的敌人，我可以非常明确的告诉您这一点。他已经用夏娃的数据和资源制造了一个交做白骑士的东西，那东西已经伤害了我们的同伴，甚至杀死了很多很多无辜的人。”
“咦……？”
“毫无疑问，虽然现在那个人可能因为失去了记忆而没办法再利用夏娃的数据，但是一旦一切恢复正常，他仍然会这么做。可能会有更多的白骑士，可能会有比白骑士更可怕的东西出现。我无法断定……可是夏娃她，可以说也是我们的敌人。”
怎么这样……夏娃小姐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有香看着马修的眼睛，她明白了。这的确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他们没办法把夏娃带走，她实在是太大了，也没办法救她，一方面现在无法为她更换零件，另一方面她的数据很可能会让敌人制造出更加可怕的东西。
“我们有两个选择，有香小姐。第一，我们不要管她，就继续让她待在地下。当一切恢复正常之后，她也不会记得我们，我们的敌人也会继续使用她的数据。她可能……很快就会因为终端的损坏而完全消失。”
马修一如既往的说出他的判断：“第二，我们直接终止她的活动。这样我们的敌人就不能再使用她的数据，虽然我们不得不动手‘杀死她’，但我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用人类的话来说已经‘精神不正常’了。也不太可能恢复，所以……可能，这是对她来说最好的方法。”
那个人应该直到最后一刻都不会让夏娃小姐解脱吧，说不定还会用其他方法让她更加……痛苦。可是……杀死她真的好吗？如果……如果夏娃小姐还想要活下去的话，那……
有香觉得自己无法做决定，而马修也无法做决定。她说：“马修。我们回到夏娃小姐身边吧。”
“回去……？有香小姐，夏娃应该不记得我们了。你的意思是……选择第二种吗？”
“不。我们还可以选第三种。”有香说着就牵起马修的手来，她说，“我们没办法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我们去把真相告诉夏娃小姐吧。”
“告诉她……虽然不是不行，但是她最多只能记住半个小时左右的事情，我们就算告诉了她，半个小时之后她就会忘记了……”
“我觉得不一定哦，马修。”有香说，“虽然我没有什么根据，也不是很了解人工智能的原理……但是如果夏娃小姐只能记住半小时左右的事情，那么她为什么还会记得地球上的事情呢？”
“哎？那、那是因为她是地球档案馆……不，等一下，好像……”好像的确是这样。她的记忆并不是完全丧失了，她还记得最基本的事项，比如能够识别来自地球的编码，也还记得自己因为地球保卫战而失联……所以……
“我觉得，夏娃小姐一直在等着有人来救自己。”有香很确定的说，“她一直都在等待马修这样了解情况的人找到她。如果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管，甚至要杀死她……那和对她做出过分的事情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香小姐……”人类，果然还是会……跳出所有理性的考虑，说出让人觉得惊讶的话来。马修看着有香，然后靠近了她一些说，“我不知道……这么做之后会发生什么。这甚至是我都无法预料的结果。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觉得这样最好哦。这样……我们每个人都不会觉得后悔。”有香露出笑容来，她说，“不是我或者马修来做决定，而是我们和夏娃小姐一起做决定。虽然可能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就算是这样也比我们冥思苦想一个月要更好。”
图灵上校可是会当机立断地把地球档案馆炸飞。当然我也不是否认他的做法，毕竟那是利益最大化的行为，他就是这种原则的人。我甚至也会认为那样更好。而您，有香小姐。您终究和我们不一样。
“好啦马修！我们快点出发吧~~只有我们和弗雷！在大家发现之前就能回来吧？”
“我知道了。我们就自己解决这件事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