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硝子。”半晌,我终于开口去叫同学的名字,“……我的胳膊断了。”

    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疲惫过。

    春假期间,我回家住了几天。然而返校前,我却发现自己带回家的、从夜蛾老师那里收到的毛毡兔不见了。我跑去问母亲,她回忆了很久:哦,那个兔子啊。和你的旧衣服一起扔了。看到我的表情,她瞪着我:谁让你自己不爱惜,随手乱丢。

    我提前回了学校。其他人还没回来,五条悟正在宿舍闷头打游戏,我敲开男生的房门,叫他一起去吃饭。五条坐在地上,脚边散乱着许多游戏盒,眼镜也没戴,说你等下,我打完这把。那天阳光很好,于是我就在男生宿舍外的台阶上坐了很久,看着午风吹过新绿的中庭。

    半晌,五条悟终于走出了房间,边戴墨镜边招呼我:走吧。诶不对,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没回答,把搭在台阶下晒太阳的脚收回来,站起身。“我想吃鳗鱼饭。”

    可以啊。男生拉上门。我知道一家好店。

    我们一路下山,满山都是樱花快要开放的味道。

    那几个月里,起初我似乎总是在哭。

    后来时间长了,我开始发呆。好像试图抛石填海一样徒劳地、机械地发着呆,然而具体想了些什么我已经忘得七零八落。我只记得鳗鱼饭很好吃,每一根刺都烤得很软,淋满酱料的鱼皮在被咬破时发出松脆的滋滋声。

    好像没有什么咒灵长得像鳗鱼。我久违地吃得十分满意,放下筷子说。

    正在喝水的五条悟被呛到:你吃饭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春天到来时,我拥有了几位可爱的后辈。五条悟很爱欺负他们,于是后辈们经常跑来向我们告状。他还总惹老师生气,隔三差五就和夏油杰打架。男生们快要打起来的时候,硝子就拉着我出去买饮料。山上落满樱花,一切看上去都柔软、温暖、明亮。

    只有我知道。

    只有我知道,我根本没有、也没有办法原谅任何事情。春天没能拯救我,新年没能,那场稀里糊涂的升格测试也没能。过去,和我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位推荐人前辈曾叮嘱我:我觉得你可以和同学们多打打闹闹一些,包括五条家那个小孩,他们都挺好的。然而我看着其他人蓬勃的笑脸,却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拙劣的小丑。我能和他们说什么?说那些使我几乎夜夜无眠的噩梦,还是好像随时都会钻入脑海的一些毫无征兆的联想?

    我想起那天在脚边大哭的男孩。我恨不得能够成为他。我又想起那个独自坐在屋顶的五条悟,仅凭那一夜的月光,似乎就可以将我黯淡的、泛善可陈的人生照得透亮。可它越是明亮,我就越想要离开。

    入夏。姐妹校交流会那天,我被一位京都校的前辈堵在了树林里。

    她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站在高处细细观察着我作战时的举止,然后她落在我面前,笑了起来:真有意思。

    你指什么?我内心升起不安。

    我说你。……你根本不适合做咒术师。她神色怜悯,而且还和那个五条是同级生,真可怜。

    看你这样子,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那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以后的许多事情,我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交流会结束的那个下午,我独自找到了那条山间的隧道。一年未见,似乎再没有其他人走过这里,隧道口依然生满野草,满山虫鸣。

    很久以后,是五条悟第一个找到了我,远远传来他的呼唤声:“你在那里干嘛呢?”

    我如梦初醒,回过头,见到男生满脸催促:“其他人都在找你。”

    “……好。”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群鸟从树林间飞过,只能看到几抹一闪而逝的黑影。

    第二天,我向校长提交了休学申请书。

    之后没过多久,我住院了。起因十分简单,我和家里人大吵一架,母亲质问我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我只是说:我想住院。

    我实在太过疲惫,好像整个人被由内而外地抽干。此刻我真心实意地只想住进医院,每天像一具死尸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有人给我送饭,我可以吃流食,天气好的时候,还能坐在轮椅上去外面看天。

    然后我砸烂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将所有被我剪碎的书、相片、衣服丢在院子里付之一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我怕疼、怕血,所以从来没想过伤害自己。

    他们不再和我争吵,大概是终于意识到我的失常,感觉丢了面子,草草将我送走。

    于是我如愿以偿,住进了离家很远的公立医院。

    我的世界终于恢复了寂静。

    前两周,没有任何人来看我。

    第三周,当满面微笑的夏油杰带着一脸不情不愿的五条悟走进我的病房,我就知道,是夜蛾老师打发他们来的。我没有笑,甚至懒得向他们打招呼,只是扫了进屋的两人一眼。五条悟对我死人般的反应似乎十分不满:“我们来看你了,高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