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纹其实已经模模糊糊的醒了,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怕再招来一顿毒打。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嗓子也哑了。
每次痛晕过去,铁炉堡外冰雪融化的雪水,就兜头浇下来。
一开始,河纹还会浑身颤抖着醒来,到现在,河纹甚至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甚至有点暖。
艾隆努斯·冷钢走进这个血腥味扑鼻的地下室时,彼尔德·铁须刚刚拿过来剪枝刀,打算再给这个嘴硬的人类男子“修一修脚指甲”。
护甲锻造大师格鲁努斯·削刚抱着胳膊在一旁冷冷的观看。
彼尔德·铁须停下了动作。
“问得怎么样了?”
削刚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是个嘴硬的,一个字都没说。叫我说,还是宰了吧!这么死硬得小子,肯定不简单。”
冷钢摇了摇头:“尼沙,你用治疗术把他唤醒吧!我问一点事情。”
矮人大妈尼沙·火石不满的抗议道:“该死的,说好了不提我的名字的。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玛雅。她是无辜的。你们这样做,卡兹格罗斯会降下诅咒的。”
乳白色的圣光亮起,河纹虚弱的咳嗽了一声,努力的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的说:“我是一个丈夫、儿子以及父亲。”
矮人大妈别过脸去,悄悄的擦拭眼角的泪水。
这孩子每次醒来,都是这一句。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头套从河纹的脑袋上摘下来了,他的一只眼睛肿了起来,鼻梁也歪了,血糊住了整个嘴唇和下巴。
“给他一杯酒。”
彼尔德·铁须捏着河纹的鼻子,把一整袋烈酒强行灌了下去,河纹在椅子上剧烈的弹跳着,然后强忍着左肺刀割般的剧痛,猛烈的咳嗦,把呛到气管里的酒精咳出来。
冷钢剪断了捆绑河纹的麻绳,拖过来一张椅子,坐到审讯桌的对面,发问了:“还认得我么?”
河纹努力的抬起头,能睁开的哪只眼睛好不容易才聚焦在冷钢的脸上,使尽全身的力气:“呸!”
血沫混着唾液,喷了埃隆努斯?冷钢一脸。
彼尔德·铁须挥拳朝河纹的脸上揍过去。
冷钢铁箍般的大手拉住了彼尔德·铁须粗壮的胳膊:“孩子,你的确有理由愤怒。但是,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回答接下来的每一个问题。”
河纹的嘴唇蠕动了片刻,含混不清的说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闪金镇人?”
河纹的耳朵微微一动,看来这段时间,矮人也对自己摸底调查过了。直奔主题,一切照实际回答即可:“离开北郡修道院后,我带着家人在艾尔文森林冒险,靠着微不足道的赏金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西部荒野叛乱之后,狗头人也成群结队的侵入了防御不足的森林,占领了很多矿洞,悬赏任务也愈发频繁起来。
毕竟刀头舔血的日子不好过,时不时就有哪个冒险者栽了的消息在酒馆里传,所以就有了点学门手艺过上安心日子的心思。
但是学艺需要金钱。
酒馆里有个人会高价收购我们偶尔从狗头人尸体上搜索到的金砂。当然大家都知道这是违法的事情,所以悄悄的。我打听清楚,找到了他。但是他却拒绝了我。”
“为什么?”
“我和治安官杜汉走得太近了。”
冷钢思考了片刻:“雷米死了。没有人能证明你说的话。”
河纹愕然的抬起头:“我猜的果然没错。”
“哦?”
“因为在杜汉手下做事,我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意识到事情不妙之后,我就打算带着全家逃离闪金镇。”
“你为什么要逃?”
河纹苦笑了起来:“我利用职务之便,胁迫了雷米,参与了金沙交易。”
冷钢沉默了片刻:“你知道因为这个,我可以把你交给暴风城,送你上绞架。”
河纹往椅子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携带金沙,你怎么躲过狮王之傲旅馆里的搜查,还有暴风城门口的盘查的?”
河纹的嘴角微微一翘,嘴却抿得更紧了。
冷钢用鼻子孔喷了一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是那个叫玛雅的女人吧?”
河纹挺起背,没有指甲的手掌猛地拍在桌子上,痛得龇牙咧嘴,连肿胀的那只眼睛都睁开了一条缝。他如同困兽一般低吼着:“她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冷钢冷笑了一声:“这你说了可不算。相信那么娇嫩的女人,今天的程序走一遍,一定会说出来不少事情。”
尼沙·火石忍不住尖叫起来:“冷钢大师!”
在尼沙·火石的尖叫声中,河纹颤巍巍的站起来,歪歪斜斜的一拳朝冷钢的脸上砸过去,还没有够到冷钢那张没有丝毫怜悯的臭脸上,就自己摔倒在审讯桌上。
尼沙·火石还在给河纹,或者不如说为玛雅求情:“大师!不要啊!”
冷钢皱着眉头挥了挥手。
彼尔德·铁须推搡着把尼沙·火石赶出了审讯室。格鲁努斯·削刚重新把河纹按回椅子上,瞪了他一眼。审讯得以继续。
“这样的金沙,你还有多少?”
河纹摇摇头:“5袋。再多就不容易夹带了。”
“所以你明知道这些黄金,是铁炉堡的忠实盟友--乌瑞恩王室的财产?这些黄金,我要替他们没收了。”
冷钢话音一落,连格鲁努斯·削刚都忍不住眉头一跳。
河纹激烈的抗辩起来:“它上面写了乌瑞恩的名字么?暴风城里的衮衮诸公,为这黄金流下了一滴汗,一滴血么?是我们,是我们这些卑下的冒险者,拿着微薄的报酬,在恶臭的狗头人堆里厮杀,在漫山遍野的鱼人里厮杀,在凶残成性连自己的幼崽都吃的豺狼人里厮杀,才维系了那片土地的和平。
可是呢?
到头来,我们得到了什么?
除了满身伤疤,什么都没有!”
河纹的胸膛和背部密密麻麻,如同蛛网一般遍布了蜈蚣和蚯蚓一般的伤疤,粉嫩的新疤和暗褐的旧疤交错重叠。
圣光可以带走伤口,但却带不走伤痛给身体留下的记忆。
连残酷无情的审讯者彼尔德·铁须都忍不住认同的应和了一句:“aye!”
冷钢大师回头瞪了彼尔德·铁须一眼,彼尔德·铁须短粗的脖子往胸腔里一缩。只听冷钢说:“小子,听清楚了,这是我最终的意见。”
格鲁努斯·削刚也忍不住开口,冷钢疲惫的摆了摆手:“听我说完。我可以保证,铁炉堡不会有任何一家换金所,会收你的金沙。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河纹点了点头。
随后冷钢又问道:“那个雷米,以什么价格收的金沙?”
“每袋10个银币。”
矮人们倒吸一口冷气。
“雷米说,这玩意成色不高,他也不好脱手,还得上下打点,分下来就这么多了。”
“你就没觉得这个价格有问题么?”
“当然啊,几个做这门生意的兄弟们私底下都抱怨雷米黑心。可是,除了雷米,没有别人收啊!花钱的地方又多的是,只能任由雷米随意压价了。”
埃隆努斯·冷钢点点头:“那么,你想知道这一袋金沙的真正的价值么?”
“想。”
“小子。这一袋金沙,至少可以熔铸出50枚金币。这50金币里,20需要打点铸币局,还要缴纳税赋。剩下的30。你不是想学艺么?
以后,你就是我艾隆努斯·冷钢的学生了。
记得明天把所有的金沙都交上来。
好了,你可以滚了。”
换做常人,能够从这样的审讯里逃出生天,就已经要欢天喜地的去烧香还愿了。然而河纹却是一个将所有身家性命孤注一掷的绝命赌徒,还没有从赌桌上赢得自己想要的大奖呢!
河纹弯腰把自己的脚指头一个一个的捡起来放在桌上,然后把两双没有指甲的手摊在桌上,看着冷钢,数了个“一”;看着格鲁努斯·削刚,又数了个“二”;看着彼尔德·铁须,又数了个“三”。
然后看着门外的方向,一直数到十三。
这一数,把彼尔德·铁须数得都跳了起来,他冲上去扼住河纹的脖子,猛烈的摇晃:“臭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命了?”
血沫从河纹的嘴角溢出,河纹张开满是鲜血的嘴,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冰冷笑容。
艾隆努斯·冷钢头痛的按着太阳穴:“行了,彼尔德,放他下来吧!看样子今天不给他一点交代,这小子怀恨在心,指不定就弄出来什么大事。去把那两个带来。”
“大师!”
“快去吧。”
“大师!!”
“可是”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嗨!”彼尔德·铁须瞪了河纹一眼,怒气冲冲的冲出了门。
审讯室里,陷入了沉默,良久,格鲁努斯·削刚打破了沉默:“小子,他们叫你白脸。我原先也以为你是半精灵杂碎那样的娘们。不过今天,我不得不说,我有点喜欢你了。
接下来你和冷钢的交易,我没兴趣知道。
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话,见好就收,明白么?
以后有机会的话,你说不定可以和我一起探讨护甲铸造的技艺。姥姥的胡子,现在的年轻人,居然都想着做个什么铸剑师!天杀的,打根铁棍有什么技艺可言。
真正的技艺,在于钢铁和人体的完美结合。
不要辜负卡兹格罗斯的祝福。”
艾隆努斯·冷钢忍不住了:“削钢,你够了!”
格鲁努斯·削刚耸了耸肩,晃着胳膊离开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