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穿越小说 > 金銮风月 > 正文 第九章 一丘之貉
    第七十九章 投桃报李

    分明不是尊者所送药材建功,姑娘却依然带话继续送药,这是为了安尊者的心明心不敢胡乱猜测姑娘的用意,更加不敢在送往秦国的信里言明。,她很清醒,如今她能做的,只有听姑娘的话,好好留住自己替尊者守着姑娘。

    圆真又问:“师叔可是想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待宗政恪点了头,她便将她知道的都说了不过是梅林那里发生了惊天劫案,两位公主失踪,宫人亲卫都死光光。那天夜里,有两位先天武尊在鱼川城内追逐打斗,可能与此事有关。

    不过,她特意提起,在鱼岩府与鱼川府的贫苦百姓之间,似乎有一伙人在暗中筹谋着什么事情。大普寿禅院的眼线得知,大约是这些天,一个名为“墨莲、教”的民间组织悄然成形,正在以一种让人骇怕的速度飞快发展壮大。如今,这个劳什子教、派的教、众居然已有千人之多。

    宗政恪紧紧皱眉,仔细回想前世她的记忆里,鱼岩府到底有没有出现这么一个教、派。但令她失望的是,无论她如何搜肠刮肚,是没有想起有关“墨莲、教”存在的任何迹象。

    她记得的是,在嬴扶苏领兵灭了大魏大齐、攻上天一真宗之后,大秦的领土曾经泛起过一片血河狂潮。

    有个名为“血河、教”的教、派以刺杀大秦底层官员为己任,不知有多少小官儿死在他们手里。别看死的都是低层官员,却给大秦的统治带来不小麻烦。嬴扶苏为之震怒,竟然直接派遣铁浮屠大军扫荡这个教、派。

    但这血河、教却仿佛附在大秦雄伟身躯之上的跗骨之蛆,大秦官兵只要稍微松懈,它会死灰复燃。哪怕,在它兴风作浪了近十五年后,它的教、主血河上人终于被嬴扶苏手下大将斩杀,它也依然又存在了十几年方渐渐销声匿迹。

    墨莲、教,前世没有任何印象的墨莲、教,这辈子它又是如何兴起的宗政恪记得很清楚。前世泛滥天幸国大部分国土的起义军在这个时候还只是不成气候的小股流民,根本没有什么教、派从中引导。这个变故,引起了她的警惕,她便多追问了几句。

    但圆真于此教、派的情况也知之甚少。只能答应宗政恪会加派人手追查清楚。末了,她忧虑道:“师叔,这鱼川府看来也不甚太平,隐有妖氛暗藏于中。虽说师侄奋起全身功力,也可与先天武尊斗一场。但师侄到底还没有晋入先天。与先天对敌肯定输面更大。您看,是否也调派一位武尊来护卫”

    还在鱼岩山上清净琉璃庵时,李懿曾经夜探庵堂。那天,因发现来者是天一真宗的门下,圆真大师才只是稍稍露出些许修为,却不过七品上下。

    其实,她在九品中蹉跎许久,等良机一举晋入九品上。至于她所说的奋起全身功力,那自然是如同曾经宗政恪所做的那般服用提升功力的药物了。

    宗政恪觉得没有必要调派先天武尊到身边来,对圆真道:“你实在多虑了。小小一座鱼川府。何至于有两位武尊屈尊想来,一位是昆山长公主身边亲卫,那肯定是会离开的。至于另外一位,大约也不会在天幸国停留许久。以他们的功力,哪怕在秦昭盛诸国都能谋得上佳的出身,何必长留于此处”

    圆真便合十行礼道:“师叔言之有礼,是师侄思虑不周。日前师叔所提要两个人进来服侍,师侄已经安排好了,您看什么时候让她们进府”

    宗政恪看一眼窗外的天色,随意道:“明儿吧。今天也晚了。”她与圆真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让圆真自去了。她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算要帮祖父,也不急在这一时。

    身子还有些乏累。再者睡了两日腹中空空,宗政恪用了一碗熬出米油的浓粥,便又睡下。不想半夜时分,她忽有警觉,睁眼瞧去,长寿儿正蹲在她枕畔。爪子里捏着一张纸。

    长寿儿与李懿的属下那边是如何联系的,宗政恪一直没过问。此时,她倒是有些想知道。她接过长寿儿递来的这张纸,着微弱灯光仔细瞧看,不禁震惊。

    又是一幅画儿,很简单,两个不知死活的女子躺在地上,头顶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怎么办

    宗政恪嘴角直抽搐,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李懿的人掳走了两位公主。那么,另一位先天武尊大有可能是曾经将长寿儿逮住关在箱子里的铁面道人。这人,她从前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不久之前,也正是他帮李懿送来了果子药丸。算算的话,铁面道人恐怕是摆脱了追兵到宗政家来了罢

    一念及此,宗政恪真有点哭笑不得。她没想到李懿留下的人手这顶不住了,难道祖父还当真查出一点半点什么来,以至于他们要向自己求助

    不过,既然此事自己可以插一脚,要仔细筹谋才是。如此大好的机会,她觉得不能放过。宗政恪沉思许久,总算打定了主意,便披衣去了书房。裁一张白纸,她简单画了一幅画在铺满了金元宝的高台子上,有一女子正在放风筝。

    待画纸干透,宗政恪便让长寿儿送了出去。此时她已无睡意,便干脆打坐行功,以巩固药效。一时天色大亮,徐氏等人进来服侍,宗政恪用过早膳便去鹤鹿同春堂请安。她进去时,任老太太正乐得合不拢嘴。地下,秋棠亲自捧着一方银盘给姑娘们传看。

    宗政恪一露面,堂内便自然而然安静下来。她给任老太太、两位婶婶、两位堂姐行了礼,又受了排行在她后面的堂妹和堂弟的礼,这才安生坐下。

    难得任老太太今天心情大好,和颜悦色地对宗政恪道:“你既身子不舒服,不要来上房请安。你祖父和我都知道你的孝心,不必急在这一时。”

    宗政恪便柔顺地回道:“多谢老太太关心,只是孙女儿病既差不多好了,自然要来给祖父和您问安。”

    任老太太便笑,点头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都知道。如今你祖父在王爷和长公主面前立了功,大长公主那里也看重了几分。你婶婶、姐妹和兄弟们都能去赴寿宴。届时还要你多看顾姐妹兄弟们一些儿,毕竟你已去过一次。”

    怪不得都笑得那么开心,人也到得这般整齐,原来秋棠端着的银盘里放的是一叠子大红泥金请柬。宗政恪便道:“老太太便是不吩咐。孙女儿也会如此做的。”只要她们愿意听话。

    今日,被任老太太揽在怀中的不再是花蝴蝶一般的宗政悦,而是宗政家三房三家人里唯一的嫡出子宗政伦所出的二少爷宗政栋。他今年才七岁,刚刚搬离父母身边独自起居,已经有了些大人的模样。他睁着眼睛好奇地看宗政恪。却一直安安静静地没有开口说话。

    反倒是宗政伐的庶长子,今年十一岁的大少爷宗政栎先是对宗政恪微笑示意,而后又道:“听说三姐姐喜欢山水游记这类的书本笔记,弟弟那里有几本还算好看。三姐姐若不嫌弃,弟弟便使人送去清漪楼。”

    宗政栎的亲祖母是春太姨娘,老实本份的一个人,整日里吃斋念佛,为的还是宗政恪的亲祖母凌夫人和宗政恪的亲生父母宗政修夫妇。因此,宗政恪日前准备衣料时,也给春太姨娘备下一份儿厚重的。

    后来春太姨娘命丫环给宗政恪送来几双纳得细密的柔软布鞋。那手艺连徐氏都赞不绝口。宗政恪投桃报李,又送过吃食针头线脑等家常东西给春太姨娘。

    因此,此时宗政栋的好意,宗政恪没有不收下的道理。她便道:“如此多谢栎弟了。恰巧大长公主府送来的东西里有几本前朝名家的楷书字帖,听闻你正在练字,字帖虽不能转赠于你,却可以借给你临摹。”什么时候还,那无所谓了,需要的只是“借”这个名头。

    宗政栎的爹是庶出,他自己也是庶出。虽然宗政家不至于苛待庶子。但想和嫡子享受同样的待遇那也是做梦。他七岁上开始练字,至今都还从来没有临摹过名家字帖,闻言真是欣喜不已,便起身对宗政恪一揖到底。感激道:“多谢三姐姐,弟弟一定会好好保存字帖,绝不让字帖有任何缺损”

    宗政恪见他笑得挚诚,激动得手都在发抖,便也浅笑道:“我那里还有不少我母亲留下的名家字帖,你想借去临摹。只管使人来取是。”

    宗政栎用力点头,又郑重地给宗政恪施了一礼,这才重新落座。不想忽然有人笑道:“姐弟间借点东西而已,栎哥儿无须这般客气。三妹妹,家学里已经开了课,你什么时候来上课,我好知会人安排你的桌椅瑶琴画具针线等物。”

    宗政恪一瞧是宗政愉说话,想想自己这几天恐怕不会有时间去家学,便摇头道:“我还是觉得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再养几日罢。究竟什么时候去上课,我会使人提前来告诉大姐姐一声儿。”

    “那三姐姐可得快点好起来,要不然去不成大长公主府的寿宴,岂不是可惜”宗政悦倚在宗政愉手边,捂嘴娇笑两声道,“三姐姐,宿慧尊者真的给你批了命,叫你十八岁之前都不要成亲么如果是真的,那你去不去寿宴都无所谓呢。”又看向对坐的宗政惜,笑眯眯地问,“五姐姐,你说对不对”

    宗政惜便哧地一声儿笑,起身冲宗政恪福了福身子,喜孜孜地说:“多谢三姐姐的衣料,我娘说我穿那颜色极好看。三姐姐您可要快点把身子将养好,妹妹若没有三姐姐领着,恐怕刚到大长公主府的门口紧张得不知道应该先迈哪一条腿了。”她说的俏皮,连宗政悦都忍不住噗一声笑了。

    因着与春太姨娘之间比较亲近的关系,宗政恪对宗政伐一家人还算亲厚。她给那家人挑的衣料不仅不会次于给宗政伦的,因她颇为喜宗政惜的性情,还特意挑了一匹儿珍贵的云霞锦指名送给宗政惜。

    宗政恪便对宗政惜柔声道:“那日去给大长公主颂经祈福,我也只是匆匆来去,并不算如何熟悉的。来日大家同往,互相照应着才好。”根本没有看宗政悦,她起身对任老太太道,“老太太,请恕孙女儿不孝。清漪楼要进新奴婢,孙女儿想回去仔细瞧瞧,不陪老太太解闷了。”

    任老太太只是点点头,神色间比方才冷淡许多。宗政恪心知肚明,任老太太这是见自己只赠字帖给宗政栎,却没有宗政栋的份儿,现在也没有搭理宗政悦,所以不高兴了。但,与她何干

    给两位婶婶和两位堂姐福一福身,宗政恪在堂妹和堂弟们的起身恭送中离开。她走不多远,宗政栎便追出来,言道要回厚德院去取山水游记的闲书送去清漪楼。

    出了同春堂,宗政恪便与宗政栎分道扬镳。她与明心慢慢走着,明心悄声对她道:“奴婢探得清楚,老太爷今儿天还没亮急匆匆地走了。但这回,老太爷只带上了二老爷。”

    宗政恪点点头,低声道:“师兄留下的人手里,你拨几个擅长追踪隐匿的出来,跟着祖父他们。一方面保护,一方面也听听祖父都查出什么来了。但有所收获,务必要先报给我知道,我来拿主意如何去做。”

    她若一直不用大势至留下的人手,恐怕也会引来大势至的猜疑。反正祖父查案之事让大势至知道也无妨,还能顺便瞧瞧那些人究竟能耐如何。

    喜色在明心眸间闪过,她急忙垂下头,恭敬地答应了。主仆俩一路无话,闲庭信步回了清漪楼。不多时,宗政栎身边的大丫环送了三本游记过来,宗政恪便命明月取了字帖交给她带回去。

    第八十章 还能不能好好做母女?!

    明心给宗政恪泡上一壶茶,再端了两碟点心放着,便告退出府去办事儿。明月便捧一本山水游记,一字一句地念给宗政恪听。刚念到第二篇,徐氏便带了两个低眉顺眼的丫环进来,说是新进的小丫头,因年纪大些,暂时充做二等的使唤。

    宗政恪撩眼皮瞟过去,只见这两个丫环都与自己差不多岁数,十三、四岁的样子。她们生得面目寻常,虽说不上难看,可也不是明心明月这般的俏丽美貌。

    她心中有数,知道这二人应该都与大普寿禅院有牵扯。她便指了那个穿青色裙子的叫做念珠,另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唤做木鱼,打发二人下去和徐氏学了规矩再来正式当差。

    念珠和木鱼恭恭敬敬地给宗政恪行了礼,乖乖地随着徐氏走了。不久徐氏来报,说这两个丫头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规矩什么的可能早就学过,一点就通透。观她们的步态行止,应该也有武道修为在身。至于强弱,就不是徐氏能看出来的了。

    到了下午,明心急急来报,说那绑了公主的歹人终于送箭书去了慕恩园。那歹人修为极高,轻功尤其绝佳,在长公主亲卫首领和鱼川亲王府高手供奉的围追堵截里仍然逃脱了,不过应该受了伤。

    宗政恪淡淡然应下,并不如何担心,依然按照她的作息习惯起居。一时入了夜,长寿儿又送来一幅画。这画儿分作两格,第一格画着堆成了山的金元宝,上书“五万两”字样;另一格画却是一个看不出面目的着裙女子的背影,正站在高台之上放风筝。

    转过天来,宗政恪便听说。台城公主自己回慕恩园了。她嘴边泛起冷笑,昆山见到回来的不是心肝宝贝慕容娉娉,此时一定很生气很失望吧!?看她们还能不能维持表面假象,继续好好地做一对富贵尊荣的母女!

    何止是生气失望,宗政恪还估算少了昆山长公主对慕容娉娉的在乎。当昆山长公主望眼欲穿地立在慕恩园大门口,等着盼着,却发现回来的人是台城公主晏玉淑。差点没直接气疯!

    劈手就是重重的耳光打在晏玉淑脸颊上。尖尖的手指甲已经戳进了晏玉淑的冰肌玉骨里,昆山长公主暴跳如雷尖叫:“怎么是你回来了?你妹妹呢?娉儿如何不见人?”

    晏玉淑抬起头,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红肿起来。幽深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昆山长公主。半响,她才轻轻地问:“母亲,我一直想问,我真的是您的亲生女儿吗?”

    昆山长公主抓住晏玉淑的手臂。重重一搡,将长女推到地上。狠声道:“本宫宁愿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女儿!快说,为何是你回来了?你妹妹在哪里?”

    鱼川亲王实在看不下去,怒喝道:“昆山!你给本王适可而止!淑儿也是你女儿,能回来一个你就该烧高香了。还在这里瞎叫唤什么?”

    “哥哥!”昆山长公主大声喊回去,指着坐在地上如同木头人一般的晏玉淑道,“我明明已经要求将娉儿先放回来。怎么回来的会是她?她素来诡计多端,经常诱哄着娉儿胡闹。徜不是我在娉儿身边放了人小心注意着。娉儿还不知被她耍弄多少次!娉儿天真纯善,一直拿她当好姐姐看待。可她呢,她待娉儿从来就没有过真心。所以,我才一意要先换娉儿回来啊!”

    诡计多端、诱哄、耍弄,哈哈,原来在母亲心里,自己是这样的人啊!晏玉淑忽然惨声大笑,边笑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住,瞪着昆山长公主,冷冰冰地道:“我根本就没见过你的娉儿,我也不知为什么被歹人打晕之后醒来会坐在珍珠潭边地上。你若想拿我去换你的娉儿,就把那歹人重新请回来啊!”

    在晏玉淑的记忆里,她试图用黄金打动绑人的歹人未果,后来晕厥,醒来时她身处珍珠潭岸边。而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一无所知。甚至,现在她头脑昏沌,竟连那歹人是何面目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而直到现在,她从昆山长公主的言语里才分析出,原来她被歹人绑走过,原来母亲与歹人有过交涉,原来母亲要求先换回的人不是她是慕容娉娉,原来母亲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女儿!

    痛!真的好痛!晏玉淑心口阵阵抽痛,眼前发黑,摇摇欲坠。蓦然一双冰凉却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她艰难地抬眸看过去,刹时眼里盛满了眼泪,哽咽着哀哀低唤:“安之哥哥……”

    “你受苦了。”裴君绍柔声道。

    晏玉淑再也掌不住,一头栽进裴君绍怀中放声大哭。她的双手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手指紧紧相扣,真是难分难舍。

    宗政谨今日也来了慕恩园,带着宗政伦,与裴驸马站在一处,远远地瞧着大门口的动静。当他看见台城公主不顾体统地与裴君绍搂抱,脸色便相当明显地难看了起来。

    一旁的裴驸马不知在心虚什么,连声干笑,而后仿佛解释般地说:“小姑娘家家的,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和委屈,回来又被亲娘这般不待见,也难免会伤心得犯了糊涂。”又大嗓门地喊,“安之啊,宜城公主应好好休养才是啊!”赶紧给老子放开她啊,臭小子!你想娶她还是怎么的?

    裴君绍也有几分尴尬。他搀住晏玉淑,其实是想从她这里套些话出来,却没想到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眼瞅着他与人家姑娘亲密相拥,再不想辙,他不想娶都不行了。

    裴君绍便一声惊呼,大声道:“公主?公主?你起高热了,是否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不清楚?”赶紧挣脱开晏玉淑的双手环抱,扎楞着两只手,招呼宫人将她扶走。恰巧,晏玉淑嘤咛一声。软软倒在她的宫女臂间。

    裴君绍对脸色阴郁难看的昆山长公主道:“表姑,台城表妹烧得不轻,要赶紧延医救治,否则太后娘娘和晏老太君那里都不好交待。您放宽心就是,以小侄看来,那歹人只为求财,宜城表妹迟早会回来的。”

    “淑儿确实病得不轻。方才那么重地撞了你。你无碍吧?”昆山长公主顺着裴四的话圆了这件事儿,随后用帕子拭腮边珠泪,泪眼迷蒙道:“安之啊。多谢你的吉言,我想着还是去请宗政三姑娘来念经祈福,希望我的娉儿能快些回来。安之好侄儿,你能不能替我走一趟?我得再去筹些金票。实在无暇分身。”

    裴君绍正愁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见一位闺阁**,便点头应道:“表姑放心就是。我也很该亲自去向宗政三姑娘道一声谢!”

    恭敬行礼送了昆山长公主回去慕恩园,裴君绍便来到祖父和宗政谨身前,对宗政谨施礼道:“恐怕又要搅扰宗政大人了!适才昆山表姑发话,还是要请您的孙女儿颂经祈福。请佛祖保佑宜城公主早些回来。她再三再四叮嘱务必让不才亲自去请,宗政大人,您看……”

    这小东西。人不大,心眼真不少!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当着你祖父裴驸马的面儿,我还能驳了你去?!宗政谨心里不悦,面上却浮出笑意道:“四少爷实在太客气了,只是三丫头病体未愈,她能否强撑着去礼敬佛祖,实在不好说啊!”

    “去探探,去探探不就知道了?”裴驸马眉开眼笑的,使劲儿窜掇。他身边还立着一个正闲得无聊盯着慕恩园的大门想数清楚上面到底刻了多少朵花儿的裴允诚,闻言更是精神大振,也在旁边敲边鼓。

    宗政谨无奈,只好先吩咐宗政伦回府,让家里的大小女眷心里都有数,不要乱走动。可尽管如此,当裴君绍绕过鹤鹿同春堂的影壁进入正院时,依然瞥见影影绰绰数个曼妙身影。他望过去后,那边儿便响起连连的吸气声。裴允诚闷笑不已。

    板起脸重重地咳嗽两声,宗政谨暗骂任老太太不晓事儿。明明已经捎口信回来了,她怎么还任由孙女儿们偷窥外男。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外头不知怎么议论宗政家的门风呢!

    宗政谨便只能装聋作哑,示意几位贵客往里面请,又问身边服侍的满堂正:“三丫头那里怎么说?”

    满堂正便回道:“三姑娘已在里间等候,老太太吩咐人竖起了屏风,好让姑娘与贵客隔着说话。”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三姑娘病体未愈,适才张大医士又来看过,开了两帖药,叮嘱要好好静养,若是再加重病情,恐怕会落下病根!”

    张大医士是杏霖堂顾老太医的大徒弟,医术精湛,尽得顾老太医的真传。他既然说了这样的话,那事儿就是真真儿的。

    裴驸马便有几分尴尬,终于觉得自己父子祖孙们来打扰正在病中的姑娘家很是不妥当。他便突兀地站住脚,遥遥对着院中靠着围墙的一株大白玉兰树大声赞叹起来:“啊呀!好一棵大白玉兰!老弟,我素爱玉兰花,不如我就在此处欣赏一二,如何?”

    与裴驸马打这几次交道,宗政谨已将此人性情看得透透的。他当然不会戳破裴驸马的托词,更是乐得如此,便欣然笑着命满堂正去搬桌椅、上茶水点心,好生服侍驸马爷赏花。

    裴驸马乐呵呵地向白玉兰树踱去,还不忘了把搅事精小儿子裴允诚也给拉上,训道:“看你这不成器的样子我就生气,走走走,赶紧陪我去沾沾这清雅的花香,也好去去你身上的纨绔气!”

    裴允诚正东张西望、自得其乐呢,不妨见不着闻名已久的宗政三姑娘不说,还要被迫陪同满脸褶子的老父亲赏劳什子玉兰花,他哪里会情愿。只是他刚想张嘴说什么,忽然瞥见亲侄子裴四少爷笑眯眯看过来的眼神,他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乖乖地跟着老爹走了。

    宗政谨立在旁边,将裴家几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不禁暗叹摇头,又不免有些自怜。裴家再怎么说,毅国公裴允坚还能够顶门立户,且还有裴君绍这个更加出色的晚辈。他这一房呢?唉!

    裴君绍眼风扫来,便含笑问宗政谨:“听说宗政大人的两位孙儿都是天资聪颖的神童,真是要恭喜大人后继有人啊!”

    宗政谨笑着摇头,方才悒郁的神色立时有些许的舒缓。确实,也不知老天爷是否为了弥补宗政谨读书天资不高的遗憾,无论是庶长孙宗政栎还是嫡孙宗政栋,于读书之上倒还颇有灵气。日前他考较过二小,心中很是欣慰。

    二人边说边笑,慢慢走进了正堂前面的游廊。话聊不多久,宗政谨便悄悄捏了把冷汗,这位裴四少爷果然名不虚传,哪怕他是积年的官场老油子,和裴四说话时都要提着几分小心。一时他便担心起来,他的恪儿养在庵里十年,世事人情皆不通达,于言语之间如何能是裴四的对手?

    裴君绍跨过门槛,走进鹤鹿同春堂招待贵客的正厅。不愧是书香之家,迎面墙上便是一幅黑底金漆的木制楹联,上书的正是一副名联——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其余桌椅案几摆设都透着古香古色,一看便知是有年头的老物件。当地中间架着一座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大插屏,看不见屏风后面此时是否有人。

    宗政谨便让裴君绍先坐,言道:“寒舍简陋,还请四少爷多多海涵。请先坐,老夫让下人奉茶。”

    裴君绍却不肯坐,摇头笑道:“老大人真是客气了,您这儿可都是有来历的老物件啊。”

    他指着大插屏不远处的一座花梨木镂雕八仙过海镶大理石面的八角束腰高几,赞叹几声之后才道:“不才记得,曾经在京里宗政阁老府上也见过一模一样的一座。承蒙阁老不嫌弃,赐教于不才,不才方知那是两百年前疏月郡主下降宗政家时的陪嫁。”

    宗政谨便捋须笑道:“四少爷果然好眼力,当年郡主下降,带来两对这般的高几。老夫母亲恰好生了老夫兄妹四个,便将这两对高几分赐于老夫兄妹。”

    眼看这一老一少这就要对厅中摆设品头论足,几声轻轻咳嗽忽从屏风后面传出来。

    第八十一章 被宗政恪鄙视了的裴君绍

    新上任的二等丫环念珠和木鱼侍立在两侧,宗政恪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里,等着裴君绍的大驾光临。

    椅子位于沉香木大插屏后面的正中间,左右各有一方茶几,摆放茶点果子等物。她方才来时,看见如此阵仗便觉好笑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何需摆出长谈的架势

    时间掐得不早不晚刚刚好,她坐下没多久,便听见男子说话声音由远及近。又过去片刻,祖父和裴君绍便进来了。但这二人居然颇有闲情,对厅内高几讲起了古,她便轻咳了几声以示意。

    果然,须臾静默之后,裴四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便响起:“三姑娘,不才裴君绍多有打扰,还请三姑娘宽宥则个。”

    明知对面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宗政恪还是礼数周全地起身屈膝福了福身,再道:“四少爷言重了,小女这厢有礼。”言罢坐回去,伴几声低咳。

    裴君绍乃久病之人,自然能听出这位宗政三姑娘确实是真咳,并非假装。宗政谨听得真切,担忧道:“三丫头,张大医士开的药,你可曾服用了为何仍然咳嗽不止”

    宗政恪便柔声道:“祖父不必忧心,张大医士已经开了驱燥润肺的食补药膳方子,孙女儿已叫人去熬制了。”

    宗政谨便对裴君绍说:“四少爷,并非老夫不为宜城公主殿下担心,只是您看,老夫这孙女儿确实身体不适啊。”

    裴君绍也点头,望向大插屏,和声道:“三姑娘,不才此来,原是奉了昆山长公主之意,来请姑娘去给宜城公主殿下念几卷平安经,祈求佛祖保佑公主能平安回返。不过三姑娘既然身体不适,不才自会向长公主禀明情由,你好生养病是了。”

    宗政恪幽幽叹息一声,慢慢道:“多谢四少爷周全。实在是不能以不洁不净之身去侍奉佛祖。小女如今病魔缠身,真的是有心无力啊。但即便不能在佛祖面前颂经祷告,小女也衷心希望宜城公主殿下能够早日回转。”

    宗政谨一听,甚好。事情这么了结了。这位裴四少爷虽然心生九窍、聪明得可怕,到底还是讲道理的。他笑容满面,刚想招呼裴君绍坐下喝些茶,以略尽地主之谊。没成想,裴君绍冲着大插屏一揖。微笑道:“不过,不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三姑娘能帮忙。”

    笑意便僵在脸上,宗政谨眯了眯眼,打哈哈道:“四少爷说笑了,以大长公主府和裴家之能,四少爷会有什么样的不情之请要让老夫的孙女儿帮忙呢”那“不情之请”四个字音,被他咬得特别重。

    宗政恪垂首,唇边含笑,眼中却已油然而起警惕之色。她知道裴四没这么好打发。别看他刚才说得好听,接下来他所提的要求肯定是不好相与的。

    她便淡声道:“四少爷且先说来听听,倘若小女能帮忙,一定不会推辞。小女也相信四少爷不会强人所难。”

    “自然不会。”裴君绍含笑道,“不过是想请三姑娘帮忙,替不才送一封信给宿慧尊者而已。”

    汗毛忽然直竖,宗政恪直觉到了危机降临。好端端的,裴四为何要提起宿慧之号她瞥一眼身后呼吸蓦然沉重几分的念珠,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木鱼,轻轻挥挥手。念珠慌忙退后。木鱼不疾不缓跟着,但离开之前替宗政恪打开了一直盖着的普陀佛茶。

    袅袅清香四溢,宗政恪深嗅这熟悉的气息,更觉头脑清醒。她暗自点头。对这两个丫环有了更深的认识。屏风那边的裴四还等着她回话,她故意又拖延了一点时间,呷一口佛茶才问:“四少爷,小女能不能问问,您送给尊者的信里会写什么”

    裴君绍低笑两声,刷地打开画着山水风光的折扇。不紧不慢地道:“不才原本没有这个打算,只是三姑娘病体未愈,实在无法替宜城公主为佛祖祷告,不才便想着,是否能通过你请到据传天眼神通大成的宿慧尊者,为宜城公主殿下观一观吉凶。若能直接找到公主的下落,那更好了。”

    屏风那边又陷入沉默,裴君绍轻轻挑眉,眼里流动着旁人无法探清的情绪。不过这次没有像方才那样等太久,他很快听宗政三姑娘说:“四少爷,您亲眼见过天下第一树吗”

    裴君绍摇扇的手一顿,摇头道:“不曾。但不才知道,天下第一树乃是东海佛国南山南巅峰万佛峰之上的一棵巨杉,高达四十余丈。”

    宗政恪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慢悠悠地道:“宿慧尊者曾经对小女描述过这棵万佛杉的雄伟,她道,站在万佛杉之下,方知人有多么渺小,这天地又有多么神奇。”

    不等裴君绍接话,她紧接着又问:“四少爷,您攀爬过天下第一高山吗”

    裴君绍将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收拢,笑意已经不在,眉宇间添几分正色,轻声道:“天下第一高山乃是大秦帝国的始皇峰,那里乃是大秦禁地未经许可,严禁攀爬三姑娘,莫非宿慧尊者曾经攀爬过此山”

    “是啊。”宗政恪仿佛又看见了那座终年白雪皑皑的极峰,低声回道,“尊者告诉小女,她费了十日才登上始皇峰,但只敢停留在距离峰顶九丈的地方。但,这已经是极其难得之事了。”

    “三姑娘,您还想问我什么”裴君绍敏锐察觉宗政三姑娘的话里都有话,索性直接问出来。

    “哦,本来小女还想问问您是否去过大齐帝国镜庭湖畔的镜庭书院,看过九座各藏书十万册的藏书楼里多少本书;小女还想问问您,不论佛国大秦亦或者大齐距离天幸国都很遥远,那么离天幸国最近的东唐天下第一瀑银海大瀑布您可曾亲眼见过”说到这里,宗政恪忽然轻声笑起来,语气里的揶揄连聋子都听得出来,“四少爷,您不会只在天幸京和鱼川府待过吧”

    裴君绍沉默片刻,终于清楚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不屑,他也同样笑出声来,傲然道:“不才苦于病体。实在无法远行,否则这天下,不才大可以去得饶是如此,宗政三姑娘所说这些地方。不才在书中都曾经神游过。不才自小至今,所读之书没有一万,也有九千,未来只会更多。不才并不以为自己是坐井观天之蛙而且三姑娘,这些事儿与不才请你帮的忙又有什么关系”

    “裴四少爷。这天下很大很大,神奇之事神异之人辈出。古往今来,如您这般天资过人又有傲人家世者简直有如繁星,不胜枚举。至于公主殿下,这天下的两百三十六国,真的公主与旁姓公主加起来纵没有一万,恐怕也有九千。”宗政恪的声音里多了肃然,一字一字慢吞吞地说,“然而如宿慧尊者这般的大神通能者,纵观史册。普天以降,您能找出几位”

    “您是如何会有那样的自信,能够仅凭一封书信,仅凭您的名头,仅凭天幸国与宜城公主的名头,能请动便是在大秦也能与天子对坐品茶的宿慧尊者呢”说完这些话,宗政恪只觉得神清气爽。对于能够干脆利落地鄙视和打击还没有成名也还不曾真正成熟起来的很是自视甚高的“一般一般,天下第三”,她觉得异常愉快。

    裴君绍被宗政恪这番话彻底窒住,握住扇骨的手指都泛了白。宗政谨虽然心头暗爽。但见他面色不好看,唯恐他被孙女儿气得发了病,赶紧打圆场道:“四少爷,三丫头自幼便养在庵堂。于人情世故方面实在有些不通。徜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啊”

    摇了摇头,裴君绍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三姑娘,那日我在闲坐书斋说过的话,能否收回”他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温顺柔和的小姑娘。居然会有这般伶俐的唇舌。

    宗政恪冷笑两声道:“四少爷真说笑话儿,以您之能,您不会不知道台城与宜城两位公主深夜降临小女家里时,小女曾经说过的话罢宿慧尊者曾经给小女批过命,小女十八岁之前不宜成亲”

    宗政谨这才反应过来裴君绍的意思,赶紧上前打岔,亲自扶了裴君绍要请他坐到椅子里。裴君绍此时心绪翻腾,也确实需要静坐一会儿,便冲宗政谨行礼谢过后徐徐落坐。

    琢磨着方才那番话将裴君绍刺激得不轻,宗政恪轻叹一声,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言道:“四少爷,请恕小女不敬之过。宿慧尊者虽然天眼神通大成,也确实有观人吉凶未来之能,但尊者的师尊普渡神僧曾有严令,除非攸关百姓祸福的大事儿,否则不许尊者妄动神通,以免窥测天机过多而伤及自身。”

    “小女方才的话虽然难听了一些,可都是事实。您若当真一意孤行,小女也可以为您转送一封信。但这封信究竟能不能到尊者手里,小女无法保证。且尊者的侍从若知此事,恐怕会以为天幸国不敬尊者,大有可能生雷霆之怒,”宗政恪顿了顿道,“小女不怕尊者对小女不悦,只是天幸”

    “三姑娘,你不用劝了,不才心中有数。”裴君绍忽然极其疲惫,有气无力地挥手道,“果然是不才坐井观天了三姑娘你说得对,这天下实在太大太大,不才向来自负聪明绝顶,其实不过是一叶障目的蠢物罢了。”

    裴君绍扶着椅子站起身,面向大插屏,一揖到底。直起腰身,他笑道:“三姑娘可谓是不才的一言之师,不才永远也不会忘记姑娘今日所说的话,必定会铭记终生,时时警省自身实不相瞒,不才原本有意今年下场参加科举,甚至暗自发誓一定要连中三元、金殿夺魁,如今想来竟是幼稚得很不才已经决定,别的地方罢了,大齐帝国的镜庭书院,不才一定要考取”

    宗政恪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所幸反应及时,将茶水咽下免于出丑。她只想刺激刺激裴君绍,免得他总是用探究的目光扫过来扫过去,可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后果难道说,天幸国朝史无前例的连中三元,此不复存在了

    但,这样不也是很好裴君绍若立志前往镜庭书院求学,她再有意将大长公主的信仰引导得当,是不是能让大长公主免于前世的悲剧而那样,裴君绍也不会黑化,不会帮着未来的天幸中兴之主争夺天下。镜庭书院的十万藏书楼可是有九座之多,一定能将裴君绍牢牢吸引住罢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宗政恪从容道:“四少爷言重,小女何德何能做四少爷的一言之师方才那些话,四少爷便当是过耳云烟,听过算了罢。”

    “那是不可能的”裴君绍眼中满是笑意,“不才素有过耳不忘之能,但凡听过的话都不会忘记。连日来多有打扰,三姑娘,实在抱歉。不才保证,类似的事儿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宗政恪点头道:“四少爷的保证,小女自然是信的。如此,四少爷便请走好,小女不便远送,这厢有礼了。”她起身屈膝行礼,随后怡怡然自正厅通往后罩房的门洞自去了。

    裴君绍也礼貌道别,后来没再听见声音,便知宗政三姑娘已经离开。他忽然有些遗憾,如果能与三姑娘再见一面那该多好。

    这样的女子,也难怪会被“纵观史册,普天以降”的宿慧尊者引为密友。她自幼被养在庵里,虽然于人情世故确有些懵懂,但却养成了她高洁无垢、坦荡率真的性情,这真真难能可贵啊

    想到这里,裴君绍扭脸问宗政谨:“宗政大人,宿慧尊者当真给过三姑娘那样的批命”

    宗政谨听出几分异样来,急忙点头道:“确实如此”你这是不甘心咋地见裴君绍眼里分明有几许怅然之色,宗政谨忽然觉得孙女儿十八岁以后才说亲,也挺好的。若日日与这位裴四少爷斗心眼子,还不如找个老实本份的男人过安生日子

    第八十二章 翻脸和被抛尸的金矿

    不知又被鄙视了一次的裴君绍,由宗政谨陪着出了正厅。来到院中一看,裴驸马居然还在赏花,但裴允诚却是带着满脸古怪神气刚刚从一排修竹后头转出来。

    一见小叔叔幸灾乐祸又隐带做梦般不可思议的表情,裴君绍便知此人定然不厚道地听了墙角。但他并不以为意,更不觉得被一个小姑娘说教了一番是难堪之事。这点心胸,他还是有的。

    招呼了自家祖父和小叔叔,再与宗政谨别过,裴家几人便出门上了马车。裴允诚时不时偷眼去看裴君绍,抓耳挠腮地,一副被憋得难受想问却不敢问的好笑模样。

    裴君绍闭目养神,片刻后突然道:“小叔,你想笑便笑吧”

    裴允诚便立刻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裴驸马正抓了一个果子咬着吃,一惊之下差点噎着。他艰难吞下果肉,一巴掌拍在裴允诚的后脑勺上,没好声气地喝斥:“你笑个屁啊什么事这么好笑”飞快偷眼看孙子,其实他也很想知道孙子与宗政三姑娘说了什么。

    裴允诚揉着肚皮,笑得差点滚到马车地褥上。好半天,他才指着裴君绍畅快道:“安之啊安之,你也有今天那位三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啊,居然能训得你不敢则声哈哈,合该浮上一大白”他喝住马车,推开车门跳下去,夺过一匹马飞身而上,哈哈大笑着纵马狂奔,眨眼便不见人影。

    不用说,小叔叔肯定又是去找那些狐朋狗友了。裴君绍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明显也在忍笑的裴驸马道:“祖父,祖母的寿辰一过,我便起程前往大齐帝国的镜庭书院游学。还请祖父替我在祖母面前周全。”

    裴驸马的笑意僵住,慢慢张大嘴巴,手指一松,捏着的果子骨碌碌滚到地上。裴君绍说完话,重新闭上眼睛。他知。最大的碍难不在眼前,他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成行。

    却说打马直奔望江楼的裴允诚,即便飞奔途中,也几次三番笑得差点从马上滚下来。一时间。街上行人无不慌张躲避,甚至有热心人追在他马屁股后头放声疾呼:“马惊了,人疯了,出祸事了,快点让路啊”

    真的快要笑疯的裴允诚。到望江楼下马时,脚一软便跌在地上,又继续抱着肚子狂笑,甚至还在地上打两个滚。

    也难怪他会如此出格,实在是裴四这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小侄儿,从小到大都是“老子天下第一”的臭屁模样。如今裴四被小姑娘破了功,方才那脸色真是太好看了,足以安慰裴允诚被打击刺激到大的这颗玻璃心,他这份身心舒畅的劲儿别提了。

    有一人也在望江楼门外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快步赶来的店小二。蹲到裴允诚身边,用手里马鞭的鞭梢直往他鼻孔里搔痒,好气又好笑地骂:“诚弟,你笑疯了这是捡金子啦还是堂姑终于答应把你那个外室抬进府里”

    裴允诚一见来人是慕容铘,勉强忍住笑,艰难地攀着慕容铘的手臂从地上站起。环顾四下,望江楼这边儿已经围了许多人,正冲着他指指点点。他突然又是一声暴笑,又怒吼:“滚开,看什么看信不信本国公把你们眼珠子抠出来扔地上踩”围观百姓吓得一哆嗦。胡乱嚷嚷疯子疯子之类的一哄而散。

    从望江楼三楼一扇推开的窗户里探出两个脑袋,正是清川郡王慕容松和义侯慕容枫。这俩货早躲楼上看了老半天热闹,相当不厚道,也不说下楼来把裴允诚给弄上去。此时见二位同好都到了。他们才探出头来招呼人。

    一时进了三楼天字一号雅间,四人分宾主落坐。裴允诚还是时不时地笑一声儿,但不管其余三人如何打探,他是闭紧嘴巴不肯吐露半个字,惹得那三人百爪挠心也似痒得慌。

    见裴允诚真的无论如何诱哄都不说,那三人也猜到只怕事情与裴家人有关。这一点。大长公主教得很好,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情,都绝不允许任何人传出来。他们也知这一规矩,便止了追问,随口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

    慕容枫慕容松兄弟差点跑细了腿,不管怎么说罢,台城宜城两位公主是他们嫡嫡亲的表妹,他们帮着找人是应该的。只是一见裴允诚,他们想起那个将天幸国的男子都生生压下一截的裴四,他们这心里可真不是滋味儿那两位表妹可都是美人儿啊尤其是宜城表妹,小小年纪竟然有了那般诱人的风情,不愧是昆山姑姑的女儿。

    慕容松心不在焉地拈花生米往嘴里扔,慕容枫便道:“唉呀妈呀,那位宗政大人还真有两把刷子,那么一溜答,真让他找出不少东西来。父王命松弟与我拿着那荷包去香织街查问,嘿,还别说,真在一家小杂货店里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荷包。我们王府的绣娘也跟了去,当时断定,那店里的荷包与案发现场的荷包绝对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店主想起了买荷包的人长相,这不画影图形全城缉拿么。”

    慕容铘便、笑两声问:“那店里有没有一个荷包西施啊”

    慕容枫哧一声笑,滋儿干了杯中酒,笑道:“鸡皮鹤发的荷包西施要不要再说算真有,这会儿也还是收敛些好。”

    他神情忽然变得凝重,压低嗓门道:“我家父王这段时间心情极差,外头书房时有臣下出入,好像在调兵遣将。”又用胳膊肘儿拄拄慕容松,“松弟,你说是不是”

    慕容松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儿,脑海里总是反复出现在慕恩园门口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佳人。慕容铘察觉异样,不禁奇道:“松侄儿,你这是怎么了今儿可是你做东。”

    狠狠地瞪了裴允诚一眼,慕容松霍然站起身,拎起酒壶对嘴是痛饮一气。裴允诚莫名其妙被针对,见慕容松情绪不对,急忙拉扯他的胳膊,好言好语道:“阿松阿松,你这是有心事啊,来来来。咱们给你排解排解。有什么事儿好好说。”

    慕容松劈手将酒壶掷在地上,咣一声脆响,然后一把搂住裴允诚的脖子,竟然哭出泪来。嚎啕道:“诚叔,你们家为什么要生出一个裴四来”

    裴允诚一听,耶,不对啊,怎么事儿扯到四侄儿身上去了。他立刻不乐意了。使劲儿把慕容松给扒下来扔椅子里,不悦道:“我们安之怎么你了你也是当哥哥的,他身子骨儿又不好,徜若真有什么事儿,你也多担待点好不好”

    裴家人都护短,尤其把那个病歪歪的裴四当成宝贝。裴允诚有此一说,其余三人都不奇怪。慕容松便叹两声,把眼泪胡乱擦干,又拎起酒壶灌了大半进去,这才怏怏道:“我看上台城了。”

    另三人便面面相视。表情各异。慕容枫日日与慕容松待在一处,这几天也感觉到了些许异样,便搂了弟弟的脖颈,劝道:“好弟弟,你还是歇了这心思吧不说别的,我弟妹都给你生儿育女了,你难不成想学鱼岩叔祖,将弟妹贬为侧妃或者侍妾不要说弟妹的娘家不会答应,连父王和母妃也绝不肯点头的。”

    慕容铘嘿嘿一笑,摇头晃脑道:“我家老头子是色、中、恶、鬼投的胎。咱们虽然也贪花好、色,可到底还没到他那份儿上。”言谈中,他对亲生父亲的厌恶竟是毫不掩饰,因为他的亲娘是被贬为侧妃的原鱼岩郡王妃之一。

    “可我。是真的看上她了。她被昆山姑姑扇了一巴掌,唉唷,那简直像扇在我自己脸上,哦不,比扇我自己脸上还让我心疼难忍。”慕容松作西子捧心状,又流两行泪出来。“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见她伤心我伤心,我这,我这我终于明白咱们皇上对筱贵妃的那片真心了。”

    裴允诚没好声气道:“你自喜欢你的公主表妹去,关我们家安之什么事儿松侄儿,我可给你说,不管台城如何想,她有那样一个娘,我们家绝对不会娶她进门为媳。呸”

    他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不屑道:“我们裴家世代望族,追溯远古还曾是人皇座下名臣,可丢不起这个脸你也趁早歇了这心思,鱼川王兄若知道,非得打断你三条腿不可再说,你母妃与昆山向来不睦,你不晓得吗”

    “她和昆山姑姑不一样”慕容松蹦起来,梗脖子犟嘴反驳。

    裴允诚便连声冷笑:“如何不一样大庭广众之下,我家安之不过尽一份亲戚的心,虚扶了她一把,她敢撞进安之怀里死不要脸地抱住。怎么,这是打算赖上我们安之了打量谁都是傻子,她一个聪明人儿”

    “我呸”慕容松脸面涨得通红,一脚踹翻了身下椅子,叉腰嘲讽道:“不是我说,裴安之也那张脸能看他那个病歪歪的身子骨儿,不要说长命百岁罢,娶个媳妇只怕还要别人帮着洞、房呢”

    话未说完,裴允诚便气得将一桌子菜都给周到地上,点着慕容枫的手指直颤,放声狠骂:“混帐混帐混帐东西从今儿往后,本国公徜若再见你小子一面,本国公的姓儿倒着写”他还不解气,重重一脚踹在桌腿上。含怒之下,他竟将这桌腿给踢成两半,一拂袖子,铁青着脸不告而别。

    稀哩哗啦,一桌子特等席面摔了满地。慕容松与裴允诚吵架又急又快,慕容枫和慕容铘竟然没来及劝住,眼睁睁看着裴允诚被气走了。而且,他们也相信,裴允诚方才说的话绝对不是虚言。

    慕容松此时也有些后悔,却绝不肯主动认错。慕容枫虽然明知弟弟说的话不对,可他是庶子,没有指摘嫡子的道理,只能默不作声。慕容铘长叹一声,顿觉意兴阑珊,对那两兄弟道:“我先回去了,家里也一摊子事儿呢。”

    慕容枫便勉强笑着作揖行礼:“叔叔走好,下回侄儿再请叔叔喝酒赏菊。”慕容松只胡乱拱拱手便罢,去寻了又一壶酒,喝一口,哭着喊一声“表妹”。

    慕容铘哧两声笑,觉得慕容松此时情状实在看得眼疼,急忙推门而出。他刚走到楼梯那儿,便见贴身小厮三喜子连蹦带跳窜上楼,便笑骂:“小兔崽子,你这是赶着去投胎啊,仔细撞着爷”

    三喜子连额角的汗也顾不得擦,三步两步赶上来,一把抱住慕容铘的腰身,神色惊惶地低声道:“国公爷,上回赏菊堂介绍的城头老牛刚刚传来消息,咱们家老王爷找到了”

    慕容铘挑挑眉,用马鞭的鞭梢挑起三喜子的尖下巴,邪笑说:“找到找到了,你怕什么”

    “可,可,老王爷是在咱们王府位于铜山镇的金矿里找到的,已经,已经,”三喜子紧张地咽一口唾沫,艰难地说,“薨了”

    “什么”慕容铘一把抓住三喜子的肩膀,手指用力,直掐得三喜子龇牙咧嘴,追问,“这事儿可报到府里去了没有”

    “不曾。”三喜子强忍疼痛,煞白着一张俊俏小脸,哆哆嗦嗦地说,“老牛倒是个信人,先把这事儿报到了您这里。不过他也说了,最迟明天,他会送信去鱼川亲王府,领取咱们王妃娘娘的重赏。”

    “这喂不饱的狗、东西”慕容铘咬牙切齿狠骂,总算松开钳制三喜子的手,飞步下楼,又低声吩咐,“你再去提一万两银子送去给老牛,让他把这信儿再往后压三天。”

    三喜子抽一口凉气,急追着慕容铘下楼:“爷,公爷,小人上哪儿去提一万两银子啊”

    “去赏菊堂找大茶壶老古,说我说的,要五万两天下汇通钱庄的银票。你回富贵巷,把我在宁远刚玉岩矿场的份子契书取出来拿去押着。等等,一万两实在不少,也不必你去送给老牛,让赏菊堂派人去送。反正赏菊堂与老牛常来常往,比咱们都熟。”

    说着话,慕容铘眸中掠过狠色,想起赏菊堂里写下的那张天价欠条,这心啊都在滴血。若非他打探出赏菊堂的后头隐隐站着天幸京里正受太后宠的冯天师,他非得

    但一事不烦二主,借十万也是借,借十五万也是借。只要他拿到老头子私藏刚玉岩矿场和金矿地契的秘库钥匙,将所有地契都转到他名下来,多少钱他还不上哈,有了那些聚宝盆,什么劳什子郡王爵位,他才不稀罕到时候他接了老娘带上家小,去寻个好地方风、流快活,岂不美哉

    第八十三章 如何才算有诚心呢

    好吧,请不到病中的宗政三姑娘来颂经祈福,昆山长公主和同样急于找到老王爷下落的孙王妃,把鱼川府素有美名的广恩寺主持智明方丈给请了来。

    这回,孙王妃与昆山长公主做了一对好知音。最重要的是,先前歹人来箭书索要金票,昆山长公主从孙王妃这里借了足足一万金,换算成银子就是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既然彼此之间除了亲戚关系又添上债务关系,相处起来还算和谐。

    慕恩堂的正院便被紧急改成了佛堂,昆山长公主和孙王妃都跪在蒲团上喃喃念经。一个祈求爱女平安回返,便是叫她把国库搬空她也甘愿;一个祷告老王爷能早日回府,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要撑到把她的儿子立为世子才行

    孙王妃之所以愿意借出高达一万两的金票,当中也不无一旦老王爷靠不住了,去走一走素来深得太后和皇帝宠爱的昆山长公主这条路子的想法。所以她的钱,借得非常爽快。

    申时二刻,智明方丈终于珊珊来迟。老和尚一部雪白胡须直达胸前,长眉却依然如墨染一般乌黑发亮。他慢慢腾腾地迈步入门槛,低声宣一声佛号,惊醒了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否念经念得睡着了的两位贵人。

    昆山长公主不认得智明方丈,孙王妃对他却不陌生。她未出阁前经常陪同祖母、母亲去广恩寺进香,经常见到智明方丈。而不久以前,她之所以能够面见宿慧尊者,据说也是因为智明方丈从中使了力气的缘故。

    孙王妃便急忙福身下去,态度比之过去不知恭敬了多少倍。智明方丈侧身避开,又宣一声佛号。苍老的声音透着慈和:“阿弥陀佛,王妃殿下真是折煞老衲了,老衲不敢领受此礼。”

    昆山长公主见状,也不顾身份如何尊贵、她在京里与道观的道师们如何亲密友爱了,同样福身一礼,急急道:“劳烦大师法驾亲临,实在情非得己。还请大师不要见怪。”

    她还真的想亲自去广恩寺祈福。可是谁知道那歹人会不会再次出现将她也给掳了去她要是被掳,倒是有可能与爱女相见,可谁又会尽心尽力地相救她们母女呢等到京里的太后和皇帝知道了此事。恐怕她母女的尸身都腐坏了。

    智明方丈同样避开了昆山长公主的礼,双掌合十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长公主殿下既有召,老衲自当前来。”又对孙王妃道。“王妃娘娘,宿慧师叔离开天幸国之前。曾经在小寺盘桓过。她老人家留下一封书信,言明,若王妃娘娘佛缘未尽,便将此信交给您。”说罢。他从宽大袍袖里取出一封白皮信来,双手递向孙王妃。

    孙王妃一惊,随即这颗心便乱跳一气。她慌忙双手接过这封信。却有些害怕,竟不敢打开。只眼巴巴地瞧着智明方丈道:“大师能否见告,尊者还说过什么话”

    智明方丈微微一笑,胡须翘了翘道:“除此之外,师叔并没有别的交待。老衲虽不敢打诳语,但放胆一猜,徜若您与佛祖彻底了断了那缕香火之情,这封信也就到不了您手上了。”

    “是是,本妃如今诚心礼敬佛祖,再不敢心生别念。”孙王妃有些羞愧,粉脸微红,低下头拨开信封,从中抽出一张纸来。这纸上却没有半个字,只画着简单的画水畔有岩石,石旁生大树,树干被雷劈,火星乱飞溅。

    孙王妃目瞪口呆,抖着这张画儿,问智明大师:“这这这,大师,尊者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在打哑谜”一旁昆山长公主也凑过头来,连连摇头表示不懂。

    智明方丈便接画在手,只略一沉吟便了然笑道:“两位殿下,您看,水是为水,岩石是为土,树是为木,火星是为火。这金木水火土五行,就差一个金了。”见两位殿下仍然直勾勾看着自己等着解说,他只能接着道,“既然缺金,自然就要找金。”

    孙王妃迟疑道:“尊者的意思莫非是要向本妃化缘化些金票去续佛缘”她下意识看了昆山长公主一眼,若她也要金票去供奉尊者,只怕要取出老王爷私下里给她的契书去换了。

    昆山长公主还以为孙王妃想问自己还金票,便低头看了看对方的小腹,眼含寒光。智明方丈一直含笑旁观这两位殿下打眉眼官司,片刻才慢悠悠道:“王妃娘娘您恐怕是误会了,您如今不是到处在找鱼岩郡王爷么宿慧师叔这是给您指出一条明路,让您往那金最多的地方去找。”

    “钱庄赌场”孙王妃忽然眼睛一亮,失声大叫,“金矿”老王爷就蕃鱼岩府之后,就将两座据说藏了大金山的金矿给划拉到自己荷包里。难道老王爷闲得没事儿干,跑去金矿玩了

    但她想起那封写着“救命”的血书,立时推翻了这一想法不对不对,老王爷八成也是被歹人给绑了说不定和绑架两位公主的歹人就是一伙的,而那歹人之所以没有来箭书勒索,只因为老王爷本身就能拿出多多的一笔银钱来

    孙王妃立时就急了。那两座金矿,她早就想好,一定要从老王爷手里拿到,好给自己腹中的孩儿存些老婆本儿。瞧瞧王府里的公子少爷们,个个儿瞪着这些聚宝盆,眼珠子全都红通通的,饿狼一般儿。她不给孩儿尽早筹谋,日后老王爷一蹬腿,她娘俩找谁哭去

    “方丈,大师,真是太谢谢您了您可真是帮了本妃的大忙啊”孙王妃连连冲智明方丈福身好几次,感激得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又道,“事情紧急,本妃必须安排些事情下去。来日,本妃一定会亲上广恩寺,在佛祖面前添上多多的香油”

    智明方丈慨然叹道:“王妃娘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真是宿慧师叔给您点出了明路。您还是快些去找王爷吧至于说帮忙,老衲实在愧不敢当,您要感谢的人是宿慧师叔才对”

    孙王妃重重点头,又匆匆与昆山长公主道了别,扶着侍婢的手离开慕恩园,急急赶往自己的娘家去求助。

    昆山长公主简直是用羡慕的眼神目送孙王妃离开,又对智明方丈道:“大师。不知大师可否帮本宫去求一求宿慧尊者。也请她老人家大发慈悲,给本宫指一条明路”

    智明方丈便面现遗憾之色,摇头道:“殿下有所不知。宿慧师叔留给孙王妃娘娘的那幅画儿,是她离去之前留下的。以师叔的脚程,如今她恐怕已经回返佛国。即便老衲帮长公主您送了信去,这一来一回的。说不定宜城公主殿下已经平安回返。”

    昆山长公主黯然神伤,眼泪不由自主又流下来。没精打彩地道:“那就算了。也是事有不巧,宗政家的三姑娘病体未愈,实在不宜向佛祖颂经祈福。方丈,您说。这是佛祖在喻示什么吗是否,是否本宫的孩儿回不来了”

    智明方丈双手合十,长颂佛号。宽抚道:“殿下您切莫胡思乱想只要您侍奉佛祖以赤诚之心,佛祖一定会感应到。必定降下慈悲,保佑宜城公主殿下平安回来。”

    苦笑两声,昆山长公主点头叹道:“但愿如此。”又忽然问道,“大师,鱼川府没有道观么”一言既出,她立时反应过来问错了人,却也不以为意。

    智明方丈仍然是那般和蔼可亲模样,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昆山长公主:“自然是有的,本府的上云观、飞乌观都甚有名望。”

    昆山长公主胡乱应了,指了文女官安排智明方丈颂经祈福之事。智明方丈非常重视这次的佛事,不仅亲自主持,还从广恩寺带来了大小和尚一百零八名。大师父小师父们个个儿身穿崭新袈裟,佩戴全套法器,神情肃然地准备大开一场法会。

    很快,慕恩园里便梵唱声声、烟雾弥漫,笃笃木鱼声响成一片。一直到了亥时,园外乌漆麻黑,园里灯火通明,法会却才进行了一小半儿。

    昆山长公主几日都未曾休息好,此时跪在佛前祷告,不知不觉竟就这样睡过去。她身边的文女官刚想将她搀起来,不想突然,梵唱声止了,木鱼声也没了,昆山长公主猛然从朦胧中醒过来。她仍且茫然,睁着眼睛看见智明方丈站起身,他还张嘴说了什么,而后带着大小和尚们退出了举办法会的这座院子。

    “这就祈完了”昆山长公主打两个哈欠,如释重负。

    文女官脸色却很难看,低声禀道:“恐怕不是,智明大师说您累得不轻,祈福会到此为止,不颂经,也不再祷告了。”

    昆山长公主还没明白智明方丈的真正意思,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道:“今儿那就算了,明日再继续吧。去安排他们住下,看紧了他们,别让他们乱走动。”

    “殿下,”文女官咬咬牙,终于还是道,“智明方丈恐怕不会再来祈福了。素来做法会,断然没有做到一半就不做的。有些人家儿哪怕连做三天法会,也是不停不歇。奴婢听着他的意思,隐隐指责您侍奉佛祖并不诚心。”

    “什么好大胆”昆山长公主勃然大怒,刚要派人把智明等和尚逮回来,又及时想起自己这不是在佛门衰落的天幸京,只能咬牙切齿,恨恨道,“等本宫的娉儿回来,看本宫怎么炮制这些秃、驴你亲自追上去问问,到底如何才算是有诚心”

    文女官只能领命去追人,可那些和尚脚程快得惊人,她又是一介女流,坐马车根本追赶不及。她又不敢就这样回去,只好一路追到了广恩寺。但她没能见到智明方丈,广恩寺知客院的首座智晓大师接待了她。

    但凡能做到知客院首座的大和尚,都是庙里最为精通与香客打交通的人精。文女官虽然受到了智晓大师毕恭毕敬的接待,却在一番云山雾罩的对话之后,糊里糊涂地被送出了广恩寺。

    站在寺前,阴冷的山风一吹,哪怕已然入夏,她也觉得通体沁凉。智晓大师压根就没撂下什么准话,一个径地只说侍奉佛祖贵在心诚。如何心诚呢,看各位信徒自己的啊富者多供奉,佛祖不会嫌多;贫者少供奉,佛祖亦怜其心诚,绝不嫌少。总而言之,怎么个诚心法儿自己想去

    文女官情知这般的回复,昆山长公主一定不满意,而且她自己肯定会受这段时间心情都极其糟糕的殿下的迁怒。思来想去,她回了慕恩园便禀道:“不如殿下出些香火钱,将广恩寺的大小佛像都重塑金身。这样的诚心,放在哪里都是足足的。”

    昆山长公主便皱了眉道:“若在京里或者晏林郡都还好,现下哪有那么多银钱本宫还要防着那掳人的歹徒狮子大开口。”一时又恨得直捶身后迎枕,“怎么会是台城先回来呢本宫在天下汇通往帐号存金票时分明附言,一定要将娉儿先放回来”

    “宜城殿下的安危,依奴婢来看,应该不用担心。那歹人只求财。至于银钱从哪里来,”文女官露出一丝奇异笑意,“殿下,您忘了孙王妃据奴婢所知,鱼岩郡王失踪许久不见踪影,难说是死是活。可郡王爷府上还没有立世子呢”

    昆山长公主便皱起好看的眉毛,迟疑道:“有些事儿你不知,鱼岩王叔若真的死了,事情好办得很。但他若还在生,咱们去打他府上的主意,恐怕会惹出天大的麻烦来”

    文女官又道:“郡王爷是生是死,从今日宿慧尊者指的明路来看,应该很快就能有眉目。到时候,殿下您可要拿定主意。此番咱们损失不小,京里太后娘娘也要过千秋节了,寿礼可马虎不得。塑佛像金身的银钱,咱们暂时不凑手,是不是向亲王爷先周转一二言明是借钱,也不怕辛王妃着恼。”

    沉吟半响,昆山长公主总算点了头,吩咐道:“本宫着实不想去受嫂嫂的闲气,明儿你去亲王府走一趟,问哥哥借些银子来使。哼,别说是借了,就真的问哥哥拿银子,姓辛的又能如何不过是继弦,还能与本宫的先头嫂子相比”

    伏首于地,文女官恭声应了是,吊梢三角眼之中闪烁诡谲光茫。服侍昆山长公主歇下之后,她退出慕恩堂,小心避让着园子里值守的亲卫,躲躲闪闪地去了闲情阁,片刻即出。

    第八十四章 又一对母女

    宗政恪在看山川地图志,目光长久停留在铜山镇外一片连绵起伏的低矮山岭之上。有两处醒目的标志,代表这被特意注明的地方,一处是大余山金矿,一处是小余山金矿。

    她哧地一声笑,目光转开,转而凝睇与大小余山相隔鱼川大江的支流铜江而望的一片起伏山岭。她的目标,正是这片看似平平无奇的荒芜土地。她这段时间多方筹钱,想买下那里。

    不过现在还早,她的谋划才刚刚开始,好戏也才登场,急什么呢,心急可吃不得热豆腐。

    午膳多了一碗香甜滑口的豆腐脑儿,宗政恪胃口甚好地吃了大半碗。膳后,明心便来回报,宜城公主还没回来,昆山长公主病急乱投医,使人往广恩寺送去了足足五万两银子,说要给广恩寺的大小佛像重塑金身。智明方丈来问,这笔银子该如何处理。

    宗政恪曼声道:“叫他把银子送回去,什么理由也不必给。”五万两,对于昆山长公主来说太少了,怎么能显出她的诚心来呢她装了几马车、也不怕被人误会是陪送嫁妆的好东西,可还好好儿的待在慕恩园里呢。

    明心走后,木鱼又来悄悄请示,老太爷那边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线索,隐隐指向了近来乡间出现的劳什子“墨莲教”,请问姑娘有什么打算

    自宗政恪启用了大势至师兄留下的人手,便将追踪宗政谨那边的任务交给了以圆真为代表的大普寿禅院的属下。搞得现在,明心和木鱼有些互不服气、相互较劲的意思。

    但宗政恪乐见如此。她听了木鱼的话,仍然只让那边小心注意着老太爷的动静,不必有任何动作。她在等。在等李懿的人来寻她。这件事儿,虽然源头在李懿的属下那里。但既然与她有了牵扯,那如何结束,要按她的意思来办

    另外,墨莲教,综合这些天所得的消息来看,若她猜得不错。恐怕也是李懿的暗中手笔。她真有些看不懂李懿。有这样的人力物力,他不去东唐国仔细筹谋,反倒煞费苦心于天幸国布局。为的是什么难道他打算以此事为晋身之阶,好向东唐皇帝领赏

    到了夜里,果然小猴儿又捏来一幅画,却是个铁面人躺在地上鲜血淋漓的模样。宗政恪便知铁面恐怕伤得不轻。看在李懿的面子上,这个人她不能不管。她便提笔回了一幅画。这回的画儿她细细地画,也画了好几格。

    又转过天,鱼川府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因为午时三刻左右,鱼川府知府衙门的大门口忽然被人抛投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衙役们追出去。却只找到一个痴傻儿,除了傻笑,再不知所谓。他们只能自认晦气。捡了包裹带到堂后交给鱼川知府。

    桂知府亲自打开包裹,只见里面裹着一只普通木盒。掀开盒盖一瞧。他吓一跳,原来里头装着十枚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这些指甲玲珑圆润,上面的蔻丹已经褪了色儿,可还是能看出其上精心画着的花朵图案。这显然是女子的指甲。

    恰这时,昆山长公主如前几天一样鸾驾亲临知府衙门督促办案,一见那指甲立时便晕厥过去。杏霖堂的顾老太医急急被宣来诊治,几根针下去,昆山长公主啊呀尖叫一声醒来,那眼泪便如泉涌,痛哭流涕不止。

    原来,昆山长公主一眼便认出,那十根漂亮指甲正是宜城公主慕容娉娉的指甲。上面画着的凤仙花,还是她苦心收集的花样子,甚得慕容娉娉喜欢。

    木盒里除了这些指甲以外,还附有一封短信。也不知写信之人是不会写字还是怎么的,几十个字写得七零八落、歪歪扭扭,简直不成样子。但再难看的字还是能把意思表达清楚的十二个时辰以内再将八万两的金票存入天下汇通钱庄,晚一个时辰,剁掉宜城公主一根纤纤玉指

    上回歹人送箭书,上面言明了勒索的金额并一个天下汇通钱庄的帐号。昆山长公主还想通过这个帐号找到歹人的踪迹,但是天下汇通钱庄在鱼川府的分号恭敬却又坚决地拒绝了她的要求。分号掌柜言明,算将钱庄整个撤出天幸国,他们也绝不会透露客户的信息。

    天下汇通钱庄并非天幸国本地钱庄,其大本营在大盛帝国,乃是有大盛皇家背景的天下第一钱庄。天幸国如何得罪得起不说别人,昆山长公主自己都在天下汇通钱庄开了帐号。人家掌柜的含蓄表示,此事若开了头,刹不住脚了,到时候恐怕长公主殿下您的帐号信息也会被透露出去。

    其实说到底,这是欺负天幸国力不盛。不要说天下第一强国大秦帝国了,哪怕天幸只是如昭齐魏盛这般的大国,恐怕身为长公主的昆山也能轻易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国弱,国民弱,哪怕在自己国内都要受气。此乃世间的真理昆山长公主只能铩羽而归,这是她为什么要向孙王妃筹钱的缘故。只要她还想女儿回来,她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上交赎金。

    现在可好,又是八万两金票的赎金要筹出来。但总算不是如前几天一般不死不活地吊着,昆山长公主居然还产生了一些诡异的愉悦感觉既然在晏玉淑身上花了五万两金票,慕容娉娉应该更多才是。八万两,嗯,这身价银不错。

    自辨明那手指甲是宜城公主的之后,鱼川知府便哭丧着脸,后悔死自己为何要花费大半积蓄谋到这个官位。他跪在昆山长公主面前怕得浑身直抖,明白无论事情如何结束,他的仕途都走到了尽头。如今他只求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别的也不盼着了。

    桂知府的幕僚还算镇静,也跪着急声道:“长公主殿下,这是歹人的要胁之举。公主殿下现在肯定无碍,肯定无碍的”

    啪嚓。昆山长公主用力将茶碗摔在地上,冲着鱼川知府狠声道:“还不加派人手速速再去找是把鱼川府整个儿给翻过来,也要找到歹人的踪迹否则,”她阴冷地笑,“本宫也叫你们尝尝失去女儿、儿子、孙子孙女的痛苦”

    鱼川知府汗流浃背,连连点头应是,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双手高举过头。颤声道:“微臣办事不力,长公主殿下却仁慈有加,并未追究。如今这歹人狮子大开口。微臣便想聊表寸心,这是十万两银票,还请殿下赏脸收下。”

    昆山长公主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点,上回桂知府也孝敬了她五万两。可这些银子拿到天下汇通钱庄换成金票。还要交纳不少劳什子的“手续费”。算来算去,直接拿金票还好。徜全是银票去换金票,起码要近八十五万两银子。

    她看也不看桂知府,只瞧着自己尖利的手指甲,寒声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桂知府,这鱼川府乃是我天幸国有名的膏腴丰饶之地,你现下是连任。在鱼川坐了快要五年的知府宝座,这么点子孝敬。你也好意思能买得到你的脑袋么”

    桂知府便磕头不止,哀声道:“殿下容禀,这些只是微臣先筹出来的现银,微臣还会有孝心,只求殿下宽恕微臣啊”说着话,他突然手捂胸口,眼睛翻白,喉中呃呃两声,此软倒在地。

    桂知府的幕僚便上前抱住桂知府,凄声惨叫:“东翁东翁来人哪,东翁晕死过去了东翁”

    昆山长公主胸膛剧烈起伏,美目圆瞪,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五大三粗的衙役拥上来七手八脚将桂知府给抬走。她再想发作,但想想女儿还要靠本地官兵帮着寻找,只能强压怒火,暗自决定事后定要寻个由头发落了这偷奸耍滑的狗官。

    今日,鱼川亲王并没有到场,连宗政谨父子并裴驸马也不见踪影。昆山长公主本来得晚,见状还以为他们已经走了。但文女官细心,早悄悄去打听,得到一个对她们主仆而言的好消息,她便急急来回禀昆山长公主,附耳道:“殿下,鱼岩郡王的尸身在铜山镇的小余山金矿被发现。亲王爷和裴驸马爷带了宗政大人父子一起赶赴铜山镇去查看究竟了。”

    昆山长公主面上便是一喜,随后又恼道:“哥哥竟不把娉儿放在心上,去看什么死人”

    文女官更低声音地说:“殿下,奴婢听孙王妃身边的孙嬷嬷抱怨过,似乎辛王妃有意要买孙王妃手里捏着的金矿份子。”

    昆山长公主冷哼一声,哧之以鼻道:“痴心妄想”她也无心再留,要赶紧去筹钱把娉儿救回来才是。至于这些胆敢怠慢她的官儿并僧众,尤其是那歹人,她赎回女儿之后再想法儿炮制。

    昆山长公主离开鱼川知府衙门时,惯常要清净街道,恰好将奉命去绮罗阁给宗政恪办事儿的念珠给拦在道旁。她随着众百姓一起跪地静等,直到鸾驾远去了,她才从地上爬起身来。

    远远瞟一眼鸾驾消失的方向,念珠撇撇嘴,她驻足只为了听听百姓们的议论。这些天,公主被掳的事儿已经传遍了鱼川府内外,恐怕事到如今连天幸京里都得了消息不是说哪位公主是太后的心尖子么坊间的流言可着实不大好听,香、艳得很

    念珠有意往人多处挤去,却滑溜得像条小鱼儿。只因她年纪虽小,却有四品的武道修为在身,也能称得上中阶的武者了。她想着,姑娘第一次派她外出办事儿,她一定要长些心眼,多给姑娘听些坊间消息才好。

    于是便这样一路钻,一路听,她慢腾腾地,好半天才到了香织街的绮罗阁。一进店,便有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上前福身,笑眯眯地问:“这位姐姐,您是要买绣线啊还是买料子”

    念珠也福身行了礼,心里激动得不行,下意识便往里头张望了两眼,也笑着说:“我是宗政家三姑娘的奴婢,奉了我们姑娘之命来找贵店的大掌柜,有东西要亲自交给她。”说罢,她拍了拍身后背着的包袱皮。

    小丫头一听是宗政家三姑娘的奴婢,不敢怠慢,急忙将念珠让进一楼左拐的梢间。等进了房,念珠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银角子,笑呵呵地说:“劳烦妹妹去给我通禀,这点茶水钱,妹妹别嫌弃。”

    低头一瞧掌心,小丫头差点没美出鼻涕泡儿来。这精致小巧的银角子一看是特意打造专为赏人的,一钱银子一个,她的月钱不过三百钱呢,如何叫她不喜她连连给念珠屈膝,小嘴巴连说好话,还亲自奉了茶点过来。

    念珠便坐在椅子里歇着。这处梢间很显然是专为招待陪同主子出来购物的奴婢们的,等着的都是差不多打扮的大小丫环仆妇婆子。念珠的穿戴在其中不算富贵,却也不寒酸。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那小丫头便重新来请,将她领到了楼上雅间儿。

    站在门帘子面前,念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挑帘进去,规规矩矩地给里头背对着她的丽人屈膝行礼:“见过大掌柜的,奴婢是三姑娘身边的二等丫头念珠。”

    听到这熟悉声音,胡眉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倏地转过身。她仔细一看面前笑得俏皮的女孩子,不敢置信,刚要失声叫出来,却又立时警醒,急忙几步过去将门给掩上。她伸手紧紧拉住念珠,打开暗门进了里头秘室,低声问:“琳娘,真是你”

    念珠伸手一把抱住胡眉,双脚离地乱蹦一气,却也压低声音道:“娘,娘,真的是我啊,你的琳娘小宝贝啊”

    胡眉哭笑不得,将女儿使劲扯开,上下左右好一番打量,半响才感慨道:“你怎么长这么高了”她的琳娘今年才十岁,可这个头几乎要比十三岁的恪娘还要高了。

    念珠得意地挽住胡眉的胳膊肘儿,笑嘻嘻地道:“不长这么高,看上去没有十三四岁,我也来不了天幸国服侍尊者呢我现在也有修为在身啦,我会好好保护尊者的”

    第八十五章 东唐,果仁

    去岁七月间,胡眉与儿女分离从大昭帝国来到天幸国。彼时,年仅九岁的琳娘还一团孩子气,今日见到竟已俨然大姑娘了。尤其她的身高,真真是拔地儿飞窜,徜若着意打扮,根本看不出她才十岁。

    胡眉便有些担心,唯恐女儿为速成修为而走了捷径。只是此时不是仔细查问之时,她便简单询问了几句。念珠便回答了,言辞坦然自若,并无闪烁。听出琳娘并没有服用丹药或者修练什么速成功法,胡眉放下心,又问到了儿子琨郎的近况。

    念珠便捂嘴笑两声道:“大兄发愿说一定要考上进士,到时候他游历天下,不仅要去大齐的镜庭书院,还要来天幸国看您呢以我看,大兄自是挂念娘的,不过他也挂念尊者。他找了上好的美玉,用心琢磨了一尊弥勒佛祖玉像,嘱咐我带来送给尊者呢。只是尊者没有认出我来,我也不好意思将玉像奉给她。”

    胡眉记得,恪娘头一次见到琳娘时,琳娘刚生一场大病整张脸生满了骇人的红疹子,不蒙上根本不见人。所以恪娘虽然与她交好,却从未见过琳娘的脸,也没有听过琳娘说话。后来几次,阴差阳错的,二人居然再也没碰上过。

    但向恪娘隐瞒身份,这不对。胡眉便正色道:“既然上头将你拨到尊者身边服侍,你要将一颗心都放在她身上。我知道你性子傲,不愿意她知道你是我的女儿而对你另眼相看。但这事儿终究瞒不住,你应该向她坦诚。”

    她语重心长地教导女儿:“人与人相交相处,但凡想谋得一个善果,要以诚相待。你不欺她。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她绝不会负你”

    念珠凝神细思,片刻后端端正正地向胡眉屈膝福了福身,笑道:“娘说的话,女儿都记住了,回去向尊者坦诚一切。”

    “这好你我的关系也不必张扬,咱们心里有数成。还有。你得改改称呼不管对谁说话。都要记得称她为姑娘,切莫一时说顺了嘴犯下大错”胡眉叮嘱完了家事,又问。“你说送东西是真的还是借口”

    念珠急忙去解身上背着的包袱,一边道:“当然是真的我当差很谨慎的,才不会找借口出来见娘。今次是碰巧了,姑娘吩咐我给您送这个来。”

    她已经取下包袱。胡眉接过去放在桌上,飞快解开。取出一个普通的食盒来。打开食盒盖子,她见里面用瓷盘子装着一小叠剥了壳的果仁。

    念珠便道:“姑娘打发我来问问上回量的衣裳可做得了,若是已经做好了,便尽早让人送到府上去试穿。不妥当的地方好快些修改;若是还没做好,便催一催您。这是东唐国有名的小吃糖炒栗子,姑娘吃着很香。她还亲自剥掉了外壳。只剩下果仁儿特特叮嘱我送来,让您趁热用一些。”

    胡眉笑道:“我吃这些果啊仁啊的。她总是记着。”说着话便拈一颗栗子仁填进嘴里吃了,又问念珠,“你吃不吃”

    念珠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姑娘说了,这是专门送给您的,让您一个人吃呢。”又笑眯了眼睛,“不过姑娘已经留出我的份来,我回去能吃着,只是要自己剥皮。”

    胡眉嚼着嘴里的栗子仁,听着女儿的话,总觉得恪娘特意送这么一碟果仁来,还有别的用意。她皱起眉仔细思索,忽然眉梢微挑,嘴里喃喃:“东唐,果仁。东唐国人果仁,果仁,果仁裹人”

    忽然轻轻拍掌,胡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裹,包也,藏也。恪娘的意思估计是,让她帮忙藏起一个东唐国人

    真真是七窍的玲珑心肝,千回百转的,不是同样脑筋灵活,恐怕还猜不出她的意思。胡眉再看女儿,心知恪娘恐怕还不信任琳娘,否则大可以直接让琳娘来传话。

    念珠见母亲的目光有几分异样,便好奇地问:“娘,您刚才说什么这果仁儿不好吃吗唉呀,我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恐怕已经凉了吧”

    胡眉便急问:“你路上干什么去了怎么能耽搁时间姑娘可曾交待你何时回去”

    念珠便咬嘴唇回想,片刻后羞愧道:“好像是说让我快去快回来着,可我想着替姑娘打探一些坊间消息,”

    “你这孩子”胡眉暗想,到底才十岁,又从来没有服侍过人,哪里懂得为人仆婢应遵循的道理她急急推念珠出暗室,低声道,“你回去老老实实向姑娘交待清楚,不要有丝毫隐瞒。看在我的份上,她不会将你遣送回去,你这番历练不会落空。”

    念珠吓了一大跳,扭头问母亲:“有这样严重么”

    胡眉情知此时不是教女的好时机,便简单回答道:“当然姑娘需要的是奉她命令行事的下人,而不是自作主张的奴婢。你机灵是好,但也要分什么时候。给姑娘办事,得一心一意”

    一时母女俩已经出了暗室,重新回到那间雅间儿。胡眉便故意放大了嗓音道:“方才既已看过那些衣料,还烦请小妹妹上禀三姑娘,徜若有意,奴家一定给她留着。”

    念珠也会意,给胡眉屈膝福了身,语气轻快地道:“大掌柜的还请将那些料子多留几日,我禀了姑娘会速速来回话。”

    二人说着话,一边挑帘子出来,果然外头有客人在紧邻的雅间休息,门口站着人家带来的奴婢。胡眉便不再送,又说代她给老太太、太太、姑娘们请安,还赏给念珠一个一两的小银锞子,打发她回去了。

    待念珠拐了弯,走向通往下一楼的楼梯,胡眉才带着一丝忧虑回了雅间里面。仔细关好门,她重新进入暗室。那种食盒她认得,从前明心曾经带来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内有夹层。以前藏过银票,不知今日夹带来的是什么。

    旋动隐蔽之处的按钮,胡眉果然在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信中,宗政恪除了说明确实要请她帮忙,在今夜子时绮罗阁的后院安置一名受了重伤的东唐人以外,还用不短的篇幅详细托付了她另一件重要的事儿。

    信封里,除了写满字的白纸。还另有一枚纯金打造的只有三寸那么长的小巧如意。如意之上。一面刻着古朴玄奥的远古字符,另外一面则是九只形态不一的微型貔貅。她的手一抖,紧紧将这如意攥在掌心。紧张得脸色都发了白。

    东唐人,还受了重伤,香织街真真是上佳的藏身之所。这儿因出售香料、脂粉、衣料的店铺众多,有许多外来客商出没。再加上终日里衣香鬓影。迎来送去的绝大多数都是女客,染得这条街道的上空都尽是浓郁的香味儿。

    绮罗阁本身除了衣料针线以外。也出售从别国贩来的香料和脂粉。再加上它地理位置优越,左右前后皆是香粉铺子,整个儿相当于浸在了香味当中。哪怕藏进一个身上有血腥味的陌生人,也不易被人发觉。

    看看时间。还真不早了。胡眉暗叹,难怪恪娘叮嘱琳娘要早去早回,这是要给她留出准备时间。她不敢再耽搁。亲自动手,在后院存放香味儿最浓烈的一种香料的仓库里打扫出能够住人的狭小空间。再将店里与东唐人曾经有过接触的店员隔一段时间便找一个借口打发出去。诸事一一办妥,眼看进亥时了。

    此时店里早已打烊,胡眉将店员们都打发走。偌大的绮罗阁不可能都是胡眉带来的心腹手下,自然也要在本地请些人手。不过,一直以来,夜晚守店之人都不是本地人,尽数都是由大普寿禅院从各地调派而来的可靠属下。

    绮罗阁占地面积不算大,夜里仍有二十名护院分做两班严密防护。毕竟有些香料价比黄金,一些珍稀衣料也价值不菲。护院的首领乃大普寿禅院有名有位的正式外门弟子,也是女子,年纪已经近五旬,身负七品的不弱修为,被尊称为蝉嬷嬷。胡眉找来她密议,计议妥当之后,二人等在打算藏人的那间小仓库院内。

    到了子夜时分,蝉嬷嬷忽然眉一皱,低声道:“来了”她能感觉到一股远超于她的可怕气机隐藏在某处,估计是发现多了一个人,不敢冒冒然现身由此可见此人心性必定极为谨慎。

    胡眉环顾四周,随意冲着一个方向福了福身,轻声道:“奴家胡氏眉娘奉尊上之命,特意在此恭候贵客。还请贵客现身”

    片刻,从小仓库靠墙的檐下慢慢显出一个身影。蝉嬷嬷花白鬓发在晚风中轻扬,神情凝重地喃喃道:“藏身诀”她已将来者的功法认出,正是天一真宗上乘隐匿功法之一。

    “好眼力”来人慢慢踱步而出,高大身体整个裹在一袭灰色披风当中,头上兜帽底下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具。他声音极其喑哑冰冷,抱拳拱手为礼,沉声道,“在下铁面,见过两位夫人。”

    胡眉对铁面再屈膝福身,轻声道:“不敢当铁先生夫人之称,先生称奴家胡娘子即可,”又介绍道,“这位是蝉嬷嬷。”

    “如此有劳胡娘子和蝉嬷嬷了。”铁面低声道,“在下不会打搅太久,请二位放心”

    “此处并非说话之所,还请铁先生进屋。”胡眉示意身后小仓库,自己先行,蝉嬷嬷紧跟在后。铁面见状,便默默跟着进了那扇小门。迎面便是极刺鼻的浓郁香味儿,他猛然打个喷嚏,随即嘴边溢出鲜血,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拭去。

    蝉嬷嬷眉毛一掀,她嗅到了血腥味。方才不过只是一个喷嚏,这位铁面先生便牵动了内腑,看来伤得真是不轻。但她的警惕未去,哪怕对方有重伤在身,修为却依然在自己之上,绝不可小视。

    这间仓库最大的好处是有一处地窖,铁面的暂时落脚地在里面。地方狭小,如铁面这般身材高大的男子藏进去颇为逼仄,但胜在安全。且因此处用于储存香料,里面一点也不潮湿,非常干燥,对于重伤之人来说非常合适。

    铁面一进去,便轻舒了一口气,仰面对站在地窖上方的胡眉道:“多谢胡娘子费心安排”

    胡眉颔首,浅笑道:“铁先生尽管在此处养伤,日常所需或者由奴家或者由蝉嬷嬷送来。地窖上下皆有机关锁钮,奴家与蝉嬷嬷进来之前都会敲门,以三长两短为号。还请先生切记”

    铁面默然点头,抱拳致礼罢直接坐到地上,挨着一袋香料运功疗伤。胡眉退后数步,蝉嬷嬷亲自关上沉铁所铸的机关门,其上又有一重与木板地面毫无差异的木门,再将数袋香料放上去。

    这一夜,胡眉满怀心事,快到天明才朦胧睡去。但不过一个时辰她便起了身,先吩咐丫头往宗政家给三姑娘回信,说谢谢三姑娘赏下的果仁,她都吃完了,味道极好。衣服也已经全部做得了,问上午有没有时间试衣。之后,她匆匆用过早膳,再盛装打扮乘坐马车前往隆泰街的天下汇通钱庄大掌柜的家里。

    绮罗阁背后站着大普寿禅院,天下汇通则是大盛帝国皇家的产业,两家都大有来头,早有银钱往来。在鱼川府的绮罗阁和天下汇通都是分号,但自然而然地有了交集。

    胡眉去岁任鱼川府的绮罗阁大掌柜,很快通过“后院路线”与天下汇通大钱庄的大掌柜熟识起来。与她一样,这位钱大掌柜也不是天幸国人氏,乃大盛帝国皇室内务府门下家奴出身,熬了几十年才积攒到了足够的资历得以外放。

    他家后院里并非正头娘子,而是到了天幸国纳的年轻美妾。这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自然是宠有加。美妾好华服喜脂粉,常常光顾绮罗阁。一来二去,再加上彼此心照不宣的某些交集,如今胡眉在钱大掌柜的府上能坐一个贵客的尊位。

    不过今日,胡眉除了给这位美妾送来一匹华美衣料,另外还与钱大掌柜单独说了一些话。也不知是什么内容,送走胡眉之后,钱大掌柜换下的衣裳居然从里至外都湿了个透。那美妾撒娇卖痴地还想打听究竟,却被钱大掌柜疾言厉色痛骂两句,从此便不再宠。

    钱大掌柜是有苦难言,他万万没想到,他这样的底层小人物,居然能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如意貔貅令一前一后的,居然还是两枚而今天胡眉出示的还是由那位亲自赠出的第九令

    没吓破胆,算他命大

    第八十六章 疯狂的欠条

    与钱大掌柜做别,胡眉在路上便得着宗政三姑娘有空闲的准信,便重回绮罗阁将做好的新衣亲自送过去,顺便将第九令还给宗政恪。说实话,这种要命东西,她放在身边连睡觉都不敢阖眼。

    宗政恪倒没有将第九令看得如何重要,哪怕凭这枚大盛帝国的实际掌控者姬如意亲自赠送的令牌可以在天下汇通大钱庄办到许多外人听来极其匪夷所思的事儿。

    譬如她让胡眉去支会那位钱大掌柜,按照她的意思要如何,如何,如之何。钱大掌柜见到第九令,除了俯首听命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绮罗阁名不虚传,衣裳做得很漂亮,所选颜色、款式、绣样,无一不适合。宗政家上至任老太太,下到六姑娘宗政惜,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难得的是,绮罗阁还特意赠送了一些香粉胭脂,专门用来搭配这些衣裳。如今,就差一些两相得宜的首饰了。

    因头一天晚上,宗政谨回府后给了任老太太一千两银票,任老太太很高兴,便大方了一回。她给每个孙女儿,不分嫡庶都是五十两的首饰银子,让她们自己去置办首饰。倒让几位庶孙女儿喜出望外,不住向祖母称谢。

    除了宗政恪,其余五位姑娘又从各自生母那里得了些体己。不论加上多少罢,反正她们这次都能宽绰地添些新首饰。这对宗政家那五位姑娘而言,是很久也没有的好事她们都很开心。

    而徐氏早就亲自去了银楼,用自己带着明月收拾库房时找出的各色上品宝石,足足地订制了三套不同的珍贵头面。仅仅是专门的打造工钱,都比任老太太散出来的多。

    数一数时间。距离大长公主的寿宴之日,差不多就是一掌之数了。世间之事就是如此,有人又做新衣又买首饰,欢欢喜喜地准备去参加寿宴;也有人被债主狠揍,痛哭流涕、生不如死。

    胡眉在返回绮罗阁的路上,便看见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嚎哭着一路狂奔,嘴里还在喊:“救命啊。打死人了。国公爷要被打死了”

    百姓们纷纷躲避,还有人冲这人吐唾沫,不屑骂一声:“又一个疯子”这天幸国的地界儿。只有平头百姓被打死的,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向国公爷拳脚相向。

    泪奔的不是别人,正是鱼岩郡王的嫡七子爵封礼国公的慕容铘贴身小厮三喜子。他口口声声的国公爷,自然就是慕容铘了。

    这位倒霉的国公爷。那日被慕容松慕容枫两兄弟招待在赏菊堂品鉴新来的小、倌。没想到他一觉醒来,竟已是两天之后。而且还有彪形大汉拿着他手写的欠条。声称他喝醉了酒向赏菊堂借了五万两银子。

    慕容铘怎么可能相信他立时叫起撞天屈,矢口否认此事。但赏菊堂早有准备,当下喊出几十位目击者,都指认那天夜里他这位礼国公在喝高了之后大叫大嚷着要“看赏看赏”。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响得满堂子的人都能听见。

    于是,礼国公爷不但大手笔地打赏了赏菊堂上至头牌小倌、下到洗衣大婶的所有人,还站在赏菊堂的三楼向着堂子里大把大把地撒银票。赏菊堂不是没有劝过他。反倒遭到他的拳脚袭击。

    最后,他当成了响当当的散财童子欠了赏菊堂足足五万两。但这就完了不他散完钱了拍拍空空如也的荷包。啧啧嘴,摇摇晃晃去了赏菊堂的赌、场里玩了几把,结果又拉下五万两的饥荒。

    慕容铘当时吓得脸都白了,差点没晕死过去。他头疼得厉害,压根就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么一回事儿。赏菊堂的人态度非常好,还允许他派他的手下去打听。

    这么一打听,嘿,还真有其事。就连慕容松兄弟俩都说,要不是被寻找台城宜城两位公主的事儿给绊住了脚,他们哥俩也想去赏菊堂捡几张银票。

    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看在慕容铘是皇族的份上,赏菊堂只要他归还本金,那驴打滚的利息就此抹去。但是,徜若三天之内还不出银子来,哼哼,利息一文也别想少

    慕容铘还想求求情,看能否将期限再延长几日。赏菊堂便变了一张面目,阴阳怪气话里话外将他们的靠山京里的冯天师给搬出来。慕容铘心生胆怯,只好捏着欠条拼命想办法弄钱还帐。

    他本就有心于自己家那金矿的契书,再加上巨债在身,铤而走险便在所难免。于是,在赏菊堂的介绍下,他认识了混在鱼川府的城头老牛,将寻找鱼岩郡王的事儿郑重托付了一番。

    没想到老牛果真神通广大,居然能办成那么多王府亲卫和官兵都没能办成的事儿,还真叫他们找到了老王爷。得了信儿以后,慕容铘星夜赶往小余山金矿,满心以为能大发一笔横财。

    到了小余山金矿,为了从老牛手里要回老王爷的尸体,慕容铘除了先行付出的那一万两拖延费以外,又打了一张五万两的欠条。但只要老王爷在手,金山银山就永远不倒,他彻底豁出去了

    可真没想到啊,慕容铘刚刚从尸身僵硬的老王爷身上搜出了装有印信的荷包,还没找到秘库钥匙,一支奇兵居然从天而降。他的小王妃后娘不知从哪里也得到了消息,找她娘家求助孙家的家丁护院与他前后脚的找到小余山金矿。

    孙家领头之人正是孙王妃的亲爹,论理慕容铘还得叫人一声外祖父。但事关身家性命,别说假模假式的外祖父了,就是他的亲爹都得靠边站儿。

    可惜,慕容铘来得匆忙,身边没跟几个人。孙家却有备而来,近百号青壮将人这么一围,轻而易举地夺走了老王爷的尸体。而且。那位年纪不大的外祖父还冷哼着道:“女婿没的离奇,外孙子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到时候凡事也好说个明白”

    怎么着这还怀疑起本国公爷来了慕容铘火冒三丈,哪怕人单力孤,也想和外祖父大人亲近亲近。好在,城头老牛是个信人,不白拿钱。他出面说了几句公道话。算是给慕容铘解了围。

    孙家的人目的达到。带着老王爷的尸体走了。慕容铘见状也想溜之大吉,他身上背着的巨额债务这下难以清偿,他不赶紧跑回鱼岩府他的地盘。还待在这里找死吗

    可是城头老牛是个信人,慕容铘还欠他五万两银子没给,他如何会让慕容铘轻易逃脱尽管慕容铘祭出了诸如尿遁、屎遁、晕遁等等诸多,他还是被城头老牛押到了赏菊堂。

    这回再来。就没有上一次的待遇了。闻听慕容铘打自家金矿的主意失败,赏菊堂负责与他接洽的大茶壶老古立刻变颜变色。二话不说。他先就让人将慕容铘给狠狠揍了一顿。

    慕容铘还以为挨一顿打就能抵销掉那些债务,毕竟他还有刚玉岩矿场的份子契书押着,这份契书随便卖卖也值个三四万两。他好歹还是条汉子,既然还不上钱那就只能被人打。他想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打也打完了,钱却依然要还,而且不再是前后十五万两。而是八十万两这其中除了慕容铘早就欠下的,以及赏菊堂帮着他垫付给城头老牛的后来那五万两。其余全是利息

    慕容铘哪里还得出这么多钱把他名下所有产业都卖了,再把他家夫人的嫁妆银子、他老娘的棺材本儿都一并发售出去,恐怕还差着十七八万两。别看他是郡王嫡子,可他只是嫡子之一,他上头还有六位同父却不同母、更年长也更会搂钱的嫡兄呢

    于是“还不出钱”的话刚吐露出来,又是一顿狠揍。三喜子见事不妙,这才从赏菊堂偷溜出去打算搬救兵。赏菊堂的人也不阻止,只要能拿来银子,管他钱从哪儿来呢。反正只要他们的靠山不倒,他们就没什么可怕的。

    慕容铘的这顿打刚歇没多久,三喜子哭天抹泪地回来了,趴在地上哭得活像刚死了老子娘。原来他去鱼川亲王府搬救兵,没想到亲王爷、亲王妃带着世子和几位公子都去了孙家鱼岩郡王不是找着了么

    与慕容铘相好的慕容枫慕容松两兄弟没一个在府上的,三喜子这小厮也见不着什么尊贵主子,自然得不到什么准信儿。亲王府的门房只是敷衍他,说主子们回来了就会向他们禀报此事。

    可三喜子也是当下人的,如何不知这些人只是说说罢了他不死心,好说歹说借了一匹马赶往孙府。但离着孙府还足有两条街呢,鱼川亲王府和鱼岩郡王府的亲卫、鱼川知府衙门的官兵,甚至驻守在鱼川府辖下清川县的军队士兵,就此封锁了街面,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三喜子也不去找别人,只找自家府里的亲卫。可他瞧过来看过去,发现这些亲卫的面目都非常陌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站在旁边正纳闷呢,正巧看见一张熟脸。这人却不是以前就在王府当差的,而是不久之前才在小余山金矿见过,是孙家的家丁

    三喜子的肺都快气炸了,情知自己肯定到不了孙家,只能着急忙慌地重新回到赏菊堂。他趴在地上,哭哭啼啼地将事情一说,慕容铘也傻了眼,干脆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苦笑道:“我真的没钱还债,要不你们打死我吧”

    那鹰勾鼻子的大茶壶老古却蹲在他身边,笑盈盈地说:“国公爷,您老放着那么有钱的外祖父不去攀扯,难怪会没银子使。孙家,这可是鱼川府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家”

    他眼里闪烁着诡异光芒,语气柔和低沉,缓缓地道:“您不知道吧,就您家王府那两座金矿,曾经也是孙家的。除了这两座,孙家手里还有别的矿场,金矿铜矿铁矿,大大小小上十座您那位小王妃后娘,手指缝里但凡漏出那么一点点,就足够您吃上十年了国公爷,您手里捧着金菩萨却去讨饭啊您真傻”

    “我真傻”慕容铘情不自禁跟着老古重复。刚才,他仿佛听得入神,眼神都渐渐迷离起来。但随着老古的讲述,他满是迷茫的眼睛变得越来越亮,最后甚至要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恰此时,老古语气转寒,冷冰冰地道:“要么还钱,要么肉、偿你自己选咱们冯天师说了,还得出银子就还是朋友”

    “肉、偿”慕容铘猛地打了个寒噤,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忍着剧痛要从地上爬起来,老古刚想帮他搭把手,他却仿佛对方是毒蛇一般慌忙避过,又干笑道:“我能行,我自己能行。”

    老古哈哈笑两声,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了慕容铘一番,随后撇撇嘴摇摇头,抱胸站到旁边去。三喜子赶紧从地上骨碌爬起来,搀住了慕容铘。

    慕容铘便对老古陪笑道:“古大哥,还劳烦您再宽容几日。”

    老古嘿嘿阴笑两声,背着手踱来踱去道:“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把你老娘和你媳妇儿女做抵押。到时候再还不出钱来,你们一家子,”他伸出殷红如血的舌头舔舔嘴唇,狞笑道,“都给老子肉、偿赏菊堂在宁远府要开分号,正好缺人”

    慕容铘强装镇定,咬牙切齿道:“您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会弄到钱来还给您但还请您多宽限些时日”

    “三天,三天以内你先拿出二十万两来,余下的六十万两七天之内还清。否则”老古不怀好意地瞟向三喜子,淫、笑两声道,“先拿这小子开荦”

    三喜子吓得一哆嗦,赶紧缩到慕容铘身后。慕容铘咬咬牙,点头道:“行我这就去孙家”

    他知道他那位小王妃后娘最想要的是什么孙家有钱,不就差尊贵的地位么徜若有一位嫡亲的外孙是郡王,孙家在天幸国的权贵圈子里也能更上一层楼罢

    慕容铘便怀抱着这样的心思,由三喜子叫了一辆大车去了孙家。他坐在车里,一边让三喜子赶紧给抹些止痛的药膏,一边仔细思考见到孙王妃之后应该怎么说。

    然而大约是父亲性、喜、渔、猎的遗传在作怪,见到孙王妃之后,慕容铘的第一念头居然是女要俏,一身孝。真真没错。

    第八十七章 狼  狈为、奸

    孙家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有朋堂,真正是“高  朋  ”满  座。听说在小余山金矿找着了鱼岩郡王的尸身,鱼川亲王立时赶过去,正巧与孙家回返的人迎头撞上,他便直接去了孙家。路上,他还通知了自家王妃并清河大长公主府和其余几位也住在鱼川府的宗室。

    孙家的一家之主正是孙王妃之父孙又德,他在前厅陪着一干男客坐着。后院如清河大长公主、鱼川亲王妃等几位宗室女眷,则由孙王妃的祖母付老夫人亲自陪侍。至于孙王妃,已经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灵堂里哭成了泪人儿。

    说起来,因鱼岩郡王笃信自己能长生不老、长生不死,都近七旬的老人了,居然还没有将寿材准备好。不过孙家有钱,早年给孙王妃的祖母做过三套寿材,都是上好的木料。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先抬过一具棺材来用着。

    从外表看,鱼岩郡王生前并未遭受到什么折辱。除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几乎不能见人以外,他的遗体完好无缺。但只要有心人稍做比较,便能发现,老王爷的身体比之在生时要短了一大截。以致于,他被放入女子的寿材里居然一点都不勉强。

    也不是当真没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宗政谨虽然只是与鱼岩郡王远远地朝过面,但他凭眼力经验和老王爷身上那套极不合身的衣服还是察觉出了不妥。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只将此事闷在心里。他深知,没有死人,一切都好说。一旦死了人。还是一位尊贵的郡王,其中涉及的方方面面将深不见底,他最好明哲保身。

    宗政谨此时都有些后悔,他不应该应下鱼川亲王之邀,陪同去了小余山金矿。如今,他只盼着事情不要太复杂,尽快将老王爷入土为安才好。

    心里有些忐忑。宗政谨便格外沉默。裴驸马听孙又德和鱼川亲王瞎扯。听得极不耐烦,便走到宗政谨身边,扯扯他袖子。宗政谨正愁找不到机会脱身。便与裴驸马出了前厅,在游廊漫步。

    裴驸马今日也特别忧郁,不时去扯颌下几缕山羊须。二人沉默着走了大半天,最后竟绕出了游廊。转到了这附近的小花园里。

    此时正值花儿盛放时节,蜂蝶乱舞。孙家自诩书香门第。颇为附庸风雅,在小花园里养着好几本珍稀花木。宗政谨这才提起些精神,饶有兴趣地观赏这些花木,不时或是颔首赞叹或是摇头惋惜。

    裴驸马独自出了会儿神。转身见宗政谨弯腰停在一本极像茶花的墨绿花卉跟前,便重新转回来,没头没脑地问:“老弟啊。为兄总有不祥的预感。这鱼川府,乃至咱们这天幸国。已至多事之秋啊。”

    宗政谨直起腰身,笑道:“您真爱说笑,如今还是盛夏,如何就到了秋天呢?”他不欲涉入这样敏感的话题,便岔开话道,“今日您眉间多有烦恼,您若真当微臣是朋友,不妨向微臣说一说,微臣或许能帮您出个主意。”他其实大概猜出来了,裴驸马发愁,肯定是因为裴君绍那天在他家说的那番话。

    裴驸马立刻重重地一拍大腿,唉声叹气道:“一个是老妻,一个是爱孙,这不,两相僵住了,我夹在当中可真是两头为难!老弟,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家那个四孙儿,竟不顾祖父祖母年迈,一意孤行要去大齐帝国考劳什子的镜庭书院!”

    果然是这事儿!宗政谨微微一笑,负手在花木间缓步徐行,淡淡然道:“驸马爷,请恕微臣直言。四少爷的身子骨儿,不是成日关在家里静养就行的。徜若心怀舒畅了,心情愉快了,微臣相信他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驸马爷,您想想看,心中若有块垒不得纡解,岂不更添心病?”

    裴驸马愁眉苦脸道:“顾老先生也是这么说,但大长公主……”不要说老妻了,他也舍不得最疼爱的孙儿远行啊。又嗔怪道,“说过多少次,不要总是驸马爷、微臣的,听得耳朵眼都疼了。叫我裴兄就是。”

    宗政谨便转身冲裴驸马拱拱手,笑道:“既如此,小弟便不客气了。大齐的镜庭书院那是天下第一书院,多少读书人慕其名却终生不得入院门,以此引为毕生憾事。而且,镜庭书院所在的镜庭府与东海佛国隔海相望,据说连佛国的俗家也有不少人前往镜庭书院求学。”

    “徜若,四少爷能与佛国某位大人物结为知交,求医问药岂不方便?”见裴驸马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宗政谨心中得意,表面仍然云淡风轻地道,“若四少爷真的成行,小弟也可以让三丫头给宿慧尊者修书一封。”

    “老弟,我怎么觉得,你巴不得我家安之快点离开天幸啊?”裴驸马两手捧住大肚腩,斜睨着宗政谨,皮笑肉不笑。

    坏了!太过操切,反让人家看出端倪来。宗政谨官场沉浮多年,即便反省也不会在面上带出来,便笑着摇头道:“四少爷走不走与小弟有什么相干?”

    “你自己心里有数,为兄才懒得说!”裴驸马笑指宗政谨,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样子,沉吟道,“你说的话有些道理。我呢,两可之间,安之走不走我都没意见。舍不得是一回事,但我也知道,男人嘛,到处走走看看是应该的。只希望老婆子那里,也能听得进一二吧。”

    他忽然不怀好意地笑笑,凑近宗政谨低声道:“不如……趁着寿宴,让你家三丫头去帮着劝劝大长公主啊?”

    宗政谨立刻仰面朝天打哈哈,忽然指一个方向:“咦,王妃不是在灵前守着,怎么跑这里来了?”

    又来这一招,难道我还会上当?裴驸马愤愤不平,刚想揭穿宗政谨转移视线的拙劣手段,但目光游移过去,也吃了一惊。这回宗政谨还真的没有忽悠他。那边倚在一棵垂杨柳树下的正是一身孝的孙王妃。

    宗政谨转身就要走,他才不掺合这些破事儿。可无奈裴驸马是个最爱看热闹管闲事儿的主儿,他死命扯住宗政谨不让走,还低声威胁:“你要敢走,我可就喊了啊!”

    宗政谨哭笑不得,真是满脑门的官司。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糟老头子,居然蹑手蹑脚地行进在花木葱笼之间。干起了偷听的勾当。宗政谨忽然也觉得。如今可真真是多事之秋啊!

    不过,再往前走就不行了,孙王妃身边跟着几个丫头婆子。小心警惕着四下。而没多久,又有一人躲躲闪闪地奔她而去,那人身后也跟着一个小尾巴。

    裴驸马认得这个新到的人,便惊咦道:“这不是铘哥儿?他什么时候来的?怎的还不换孝衣?”

    眼珠转了两转。他忽然打了个响指,便自他身后的大杨树之上跳落一个蒙面黑衣人来。把宗政谨吓一跳。裴驸马得意道:“这是老婆子特意给我找来的九品高手,怎么样,不错吧?!”

    宗政谨颇有些无语,真想问一声——以吃喝玩乐为人生主业的您。还用得着九品修为的顶尖高手当保镖?但他心里也有些羡慕,大长公主与裴驸马感情笃深,真不是传言。

    “阿昌啊。你用内力帮我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裴驸马也不管人家九品高手的尊严,堂而皇之地指使人干起了这种事儿。而且看阿昌的神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得,那就陪着这位主儿胡闹一次吧!宗政谨忽然也起了童心。话说他年轻时也在父母跟前落下“顽劣”之名,大哥二哥不知为他打过多少次掩护背过多少回黑锅。

    猝不及防的,阿昌陡然开口:“母妃,救命啊,救救儿子啊!”

    裴驸马洋洋自得,撞撞宗政谨的胳膊肘儿,笑道:“怎么样,学得像吧?阿昌不光修为高超,而且口技了得。不管什么人,男女老少,只要他听见过的声音,就没有他学不出来的!”

    宗政谨点点头,对裴驸马竖起大拇指。裴驸马仰天,无声大笑了三声,方才那抑郁神色早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而阿昌也果然将孙王妃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难得的是连语气都给模仿了出来。只听他道:“铘儿,你有话好好说,先起来啊!”

    只是阿昌分明是七尺多高的大男人,却学出这把娇滴滴的女子声音,直让宗政谨浑身恶寒。他便将目光移开转到前方,恰好看见慕容铘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孙王妃的腿弯,还将脸贴了上去。此情此景,真是……不堪入目!

    阿昌又学慕容铘道:“母妃啊,儿子差点被人活活打死!您就心疼心疼儿子,救儿子一命吧!不看别的,就看儿子与您肚子里的世子殿下是同父所出,您也要发发慈悲啊!”

    耶耶,这小子闯什么大祸了?宗政谨和裴驸马都听得抓耳挠腮,可阿昌闭紧嘴巴不说了。裴驸马便推推阿昌,催道:“接着说啊?断在这里会要人命的。”

    阿昌便摇摇头道:“孙王妃没说话。”忽然眼睛一亮,又学慕容铘道,“母妃,父王死得不明不白啊!小余山金矿向来是二哥把着,二哥因纳了朱大猷的庶出女儿为妾,向来与朱大猷过从甚密。这朱大猷如今有一个在宫里为嫔为妃的女儿,肯定会为二哥谋夺郡王爵位。恐怕这老东西还盼着不仅有一个皇子外孙,还有一个郡王世子外孙呢!母妃,儿子也知从前与您亲近少了,如今您看儿子的孝心成不成?只求您救儿子一救啊!”

    这段话,内容可太丰富了。裴驸马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还是去问宗政谨:“老弟,铘哥儿这是……”

    宗政谨微皱着眉,低声道:“礼国公以支持孙王妃腹中孩儿争夺郡王爵位为条件,让孙王妃救他的命。而且,”他神情凝重道,“他话里话外,有郡王爷的第二子与朱知府合谋暗害了郡王爷的意思!”

    裴驸马大震,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们裴家因人丁单薄,向来心齐,兄弟反目的事儿几十年都出不了一桩。尤其是他这一房,有清河大长公主这样的长辈一路教导,他的儿孙们,纵然是最不成器的裴允诚也知道维护家人。

    宗政谨摇摇头道:“裴兄,咱们走罢!这种事少听为妙。”裴驸马这回没再坚持,果断跟着宗政谨离开。但阿昌却没走,他展开身形,离那片柳林更近些,不用内力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更能将众人的表情都纳入眼帘。

    慕容铘跪在地上,仰面望着孙王妃,英俊脸庞上满是哀求。孙王妃面色微白,低头凝视慕容铘,编贝般的玉齿轻轻咬着下唇。一身的孝衣,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这男俊女俏的一幕,徜落在不明真相人士眼中,还以为是负心郎在苦苦挽回悲情女呢。

    此时,孙王妃身边只跟着孙嬷嬷,其余丫头婆子站得远远的,隐隐将此处围起来。慕容铘的小厮三喜子也站在远处,警惕张望着另一个方向。毕竟,这事儿要传扬出去可真不好听!

    孙王妃显然被慕容铘的话给唬住,神色慌张,毫无主意,只会喃喃道:“你先起来,你先起来说话,让别人看见不好。”

    慕容铘见状,不仅不起身,反而更上前一步,整个儿都赖在了孙王妃的*之上。嗅着孙王妃身上那股特别清幽的香气,他几乎都要醉了,哪里舍得离开,心里不住后悔从前的有眼无珠。

    孙嬷嬷眼神一厉,上前使劲儿去掰慕容铘的手腕,一边假笑道:“国公爷,说了这会子话,还是先让王妃娘娘歇会吧!什么天大的事儿都没有王妃娘娘肚子里的小殿下重要,您说是不是?”

    慕容铘敢说不是么?他不敢。所以,他只好乖乖起身,恭恭敬敬地微微躬着身子扶了孙王妃的一只胳膊,慢慢从柳林里出去。不知他说了什么,一会儿,阿昌便听见孙王妃发出短促的一声娇笑,随后便转为低笑。

    慕容铘也笑起来,二人的笑声,听起来都颇为愉悦呢。

    第八十八章 她这么蠢,怎么活到现在的?

    人家说,鱼岩郡王府门前的石头狮子都是脏的。原先孙王妃出嫁时,鱼川府不知有多少公子少爷婉惜好好的姑娘家,哪里不好嫁,偏生要跳进那个淫窝子,带累得孙家别的姑娘都不好说亲了。

    从树上跳下来,眼里全是鄙夷,阿昌重重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呸”他直接离了孙家,回去大长公主府的安康院,寻到正指挥没药收拾书本的裴君绍,将事情禀报了一遍。

    裴君绍听罢点头,笑道:“看来让祖父与宗政大人多走动是对的,祖父那性子也难得有人能劝得动。宗政大人宦海沉浮多年,既具才干,又深谙进退之道,善于自保。若他真能与祖父成为挚友,于他于祖父都是好事一桩。”

    阿昌便恭声道:“属下瞧着也是如此。宗政大人虽然圆滑世故,但本性还是正直公允的,待驸马爷也有诚心。”

    “你仍回去罢,别的事不用多管,我心里有数。”裴君绍摆摆手,重新倚回靠椅里,闭目养神。阿昌无声行了礼,自去了。

    没药哭丧着脸慢慢腾腾地收拾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的书架上的书本,拿一本便要摩挲好半天。如此这般,半柱香过去,裴君绍笑两声道:“别摸了,再摸书皮都要秃啦”

    没药如闻大赦,以比方才要迅速十倍的速度将已经放进箱子里的书本又重新捡回架子上。裴君绍笑眯眯地看他,等他都归置完了,才冷不丁又道:“回头又要收下来,你这是何苦呢?”

    没药如被雷劈,转身委屈巴拉的看自家主子。就差没咬小手绢痛哭一场了。裴君绍便道:“行啦,去帮我到宗政家给三姑娘送个信,问她能不能强撑病体见我一面。你避着些人。”

    “人家都病了,您还要见人家。”没药嘟哝。

    裴君绍笑两声,摇头道:“傻小子她身边有佛国的大高手,自然是想什么时候生病就什么时候生病,想什么时候痊愈就能什么时候痊愈了。”

    “啊?”没药微张嘴。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原来三姑娘不肯去给宜城公主祈福啊。”

    裴君绍叹一声,撑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在书架前踱步道:“我大胆猜猜。三姑娘恐怕是得了宿慧尊者什么许诺,她应该不会在天幸国久留。所以啊,人家自重身份,是不会随随便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哪怕她肯,她身边那位圆真大师也不会肯。至于我。当日若非命在旦夕,她只怕也不愿出面的。”

    没药眨巴眼睛,适时捧哏:“三姑娘的家人都在这儿,她能去哪里?”

    “她三岁多即入尼姑庵。一待就是十年。你说,是这些她已经没有多少感情的所谓亲人更近,还是相处了十年的姑子们更亲?何况。她父母都不在了,又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纵有一位心疼她的祖父……”裴君绍忽然伤感起来,低声道,“又能护她几年?所谓十八岁之限,大有可能是那时她就要离开了。”

    “她为自己的未来寻一条出路,才是真正聪明的做法。”裴君绍站到窗前,心里已有明悟。这位宗政三姑娘俨然便是宿慧尊者,不,东海佛国在天幸国的“大掌柜”。

    而佛国如此做为,恐怕与现在天幸京里道门鼎盛不无关系。那位身受太后宠爱,甚至能够自由出入宫闱的年轻英俊的冯天师,据传其身后就是天下执道门牛耳的天一真宗。

    想到这里,裴君绍悚然而惊,不寒而栗。他仿佛看见,这两个超级世外宗派将天幸国选定为战场,令天幸国从此再不安生的可怕前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将目光落在天幸这个偏远国家?就算在这一片区域,天幸国算得上强盛,可放眼天下它又算得了什么?东海佛国天一真宗,哼

    裴君绍的手指紧紧蜷在掌心,向来清冷的眼中盛满了愤怒。他前往镜庭书院求学之心变得更加坚定,有如磐石绝不转移

    他扭头一瞧,房中已无人,没药不知什么时候已退下。他便继续在房中踱步,不过一会儿,小丫头进来禀报,说雅音有要事面见,他便坐回椅子里等着。

    雅音正是没药的亲哥哥,向来在裴驸马身边服侍,今儿也跟去了孙家看死人。一时雅音进了屋,躬身给裴君绍行了礼,笑道:“四少爷,老太爷叫小的来告诉您一声儿,请您去他与老太君的私帐上支十万两的银票让小的给带去孙家。”

    裴君绍眼波流转,立时便问:“歹人又提高了价码?”

    “可不是嘛”雅音笑得更加开心了,“听说赶在时辰到之前,昆山长公主将八万金票打进了帐户。她还没走出隆泰街呢,那边慕恩园就飞马来报,说又有人送来一缕头发并一封信。那信上说,头发是宜城公主的,最后将十万金票准备好,帐到即放人”

    “这么蠢,昆山姑姑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裴君绍摇头叹气,“还特意要求先将宜城放回来,这不是将自己的软肋交给人家了?也难为那些歹人头脑简单,没有往深处想。徜若那边有聪明人,说不定反倒能成全了她。”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某段姓歹人,猛地打个喷嚏。

    “长公主在孙家闹得可厉害了”雅音眉飞色舞,比手划脚地道,“小的听说,为了筹出先头那八万两的金票,长公主向亲王爷借了不少银子。亲王爷疼妹子,二话没说。但辛王妃有些着恼,最后硬是逼着长公主将慕恩园里那存了几房间的紫檀大家具啊贵重的首饰衣料啊,统统给搬去了亲王府。啧啧,这事儿是赶着夜里悄悄办的,就怕被人知道了太丢脸”

    “现下可好,长公主实在拿不出钱来。这里又催着六个时辰以内又要送十万金票去,她便闹着亲王爷要银子。辛王妃哪里肯啊,一个径地嚷府里没钱。”雅音哈哈笑出声,还夸张地捂住了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您是没看见啊,因辛王妃说了几句。不知歹人还会不会出尔反尔。干脆不要再救宜城公主的话,长公主差点把辛王妃的脸给抓花了。小的来时,那儿还在闹呢。孙家也没人哭灵了。都挤去瞧热闹啦”

    “这些歹人的胃口可真大,也不怕被撑着。算啦,既然是长公主自己以前造的孽,如今合该要还帐。咱们操的什么心?”裴君绍冷笑,指指书桌上的檀木盒子。懒洋洋地道,“去取对牌,告诉帐房,就说我说的。帐目走府里的公帐。想也知道,定是老太君和老太爷心软了。十万两,说多不多。说少可也不少,就当买二老一个开心罢”

    雅音便咧咧嘴。这开心的价儿可真有点高。他又笑道:“其实老太爷来前也说了,您肯定会走公帐的。对了,他还让小的问问您,要不要去请宗政三姑娘帮您说项。咱们老太君不也与宿慧尊者交好么,说不定三姑娘能劝得动老太君。”

    “快滚”裴君绍笑骂,随手捡起身边茶几上空置的点心碟子掷过去。雅音眼疾手快接住这点心碟子,直接往胸袋里一塞,给裴君绍行了礼,一溜烟地往外跑,回头笑言:“谢四少爷赏”

    身边正是有这样的活宝小厮逗趣儿解闷,裴君绍的日子才过得不寂寞。如没药雅音这些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们,于病中的他而言,不是下人,而是朋友是伙伴。

    他歇了一会儿,小丫头上来奉茶摆点心,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没药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禀道:“三姑娘说,她午膳后要去看看新做的首饰,未时二刻左右应该路过闲坐书斋。”

    “那我午膳直接就去闲坐旁边的一品楼用,那里的素斋做得不错。你再去问问三姑娘,肯不肯赏脸?”裴君绍吩咐完,见没药一张苦瓜脸,又笑问,“怎么啦这是?”

    没药嘟嘟哝哝道:“三姑娘身边新来了个好凶的小丫头,差点没把我的胳膊给扭断了,好疼的。”他连连抚摸左手手肘,要哭不哭地直扁嘴,“少爷,好少爷,能换个人去不?”

    “不能”裴君绍摇头,叹气道,“你这蠢材,该不会是翻墙进了宗政家的吧?”看没药一脸的蠢萌模样,他就知道自己所猜不假,便用扇柄轻轻一敲没药的脑袋,恨恨道,“你就不会去找宗政家的那位满管家传话?”

    没药缩缩脖子,小声道:“满管家若知道了,宗政老太爷也就知道了。少爷,人家肯定不高兴您去找三姑娘的。”

    裴君绍好气又好笑,暴喝一声:“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儿?蠢材,还不快滚”

    没药便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远了。其实去找满管家传话,这事儿就算过了明路。满管家自然会帮着三姑娘周全,不会外传出什么有碍其清誉的流言来。裴君绍估摸着没药就是故意的,他觉得从祖父到这些小厮,似乎都还打算把他和三姑娘往一起凑。

    这次没药很快就回转,但裴君绍已经先行出发前往一品楼去了。可怜的小厮只能又搏命一般去追,等他赶到一品楼,惊讶地发现宗政家的马车也咯哒咯哒地驶来。还真是快啊

    宗政恪早就决定午膳在外面用,她除了要去看首饰,还得绕到绮罗阁附近,打算与铁面见一见。裴君绍的邀请正中下怀,她正好有借口出来。

    看满堂正和徐氏的表情,这二位都不大情愿宗政恪去见裴四。毕竟孤男寡女的,私下见面,事情传扬出去不好听。

    不过圆真大师主动现身,说佛国那边不久之前送来一些药材,当中有一份是宿慧尊者应清河大长公主之请给裴四少求的,正好这回带过去。这话,其实就是蒙蒙满堂正,不过徐氏见有圆真陪同也就没再反对。

    此番跟车的除了固定的那些仆婢,宗政恪身边终于出现了两个丫环。徐氏仍带着明月守家,明心忙着别的事儿,新来的两个丫头念珠和木鱼自然得了差事。两个小丫头正襟危坐,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柔顺表情。

    宗政恪看一眼念珠,心里便叹一声儿。昨儿傍晚,念珠从绮罗阁回来交办差事,二话没说先给她跪下磕几个响头。等宗政恪问起,她便将她其实是琳娘的事儿给说了。

    这下可把宗政恪惊住。她真没想到,大普寿禅院居然会把眉娘的女儿琳娘派来服侍她。在她心里,眉娘是朋友,她怎么能把友人之女当成丫头来使唤?

    但念珠说得恳切,这是她的历练任务,她请宗政恪千万不要对她另眼相看。如果真那样,她情愿这次历练考评得个最差,也要请求调派去别处重新开始。

    好吧,既然只是大普寿禅院安排的历练任务,宗政恪也就只能接受了。她知道大普寿禅院的这个规矩,无论内门还是外门弟子都必须经受三次难易程度不一的历练,才会被真正委以重任。

    眉娘当年也曾历练过,否则如何能做到大掌柜?宗政恪瞧着小丫头眼中坚决光芒,实在不忍拒绝,便首肯了。她说到做到,一点也没给眉娘留情面,当下就因念珠的擅做主张给予处罚,并且还说,念珠现下降为三等丫环,什么时候有了长进再重新升回来。念珠半点也不觉得委屈,反倒很高兴。

    今日跟车出门,宗政恪便觉得这丫头还算沉稳,比刚进来时要长进了一点点。起码方才圆真假托宿慧之名哄过满堂正时,她没有动颜色。嗯,孺子可教希望她日后能不逊色于眉娘,也以女子之身活出精彩人生来

    至于裴君绍的用膳邀请,宗政恪感到意外,也就更加想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儿。她相信,裴四这样身有顽疾时刻活在死亡威胁之下的人,是绝对不会浪费时间的。

    那么此行,于她,究竟是吉是凶,亦或者,这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次见面?